我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里遭罪了。现在身处的这间屋子布置以蓝色为主,墙壁屋顶绘有暗金色的古朴花纹,周遭陈设也不似栖鸾殿中那般华美。总而言之,给我一种置身夜空,神秘古朴的感觉。想来,这就是东皇太一要带我来的阴阳家吧? 无论是东皇太一,还是这间屋子,都让人感觉阴沉沉的,很不舒服。 “谁在那!” 在最近三个月里发生国破家亡,受人挟制等诸多变故,让我变得有点神经质,听到细微的衣服摩擦声,便不由自主地高喊出来。 浮在空中的傀儡从阴影中轻飘飘地飞出来,恭敬行礼:“月仙小姐您醒了。” 大声喊叫是很失礼的行为。意识到这一点让我有些羞愧,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傀儡。 我羞赧地点点头,问:“我需要去见父亲吗?” 习惯果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第一眼见到时的恐惧到现在,我已经可以自如的和傀儡对话了。 傀儡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回复我:“东皇阁下吩咐,月仙小姐先安心养病。等痊愈后,再带您见阴阳家的护法长老。” 接下来傀儡又问了我是否有什么需要等问题后,重新隐于阴影中。 我躺回床上,任由思绪发散,灵光一现,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刚才那个傀儡向我行礼了对吧? 据我了解,傀儡只向地位很高的人行礼,比如东皇太一。我想我这个阶下囚应该不属于这一列,也不大可能是傀儡搞错了,它们听令行事,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出错,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东皇太一吩咐了它们什么 想了半天也想不清楚,算了,以后总会知道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有,母妃,我想你。 …… 母妃说的一点没错,小孩子的生命果然是最顽强的。不过休养几天,我已经变得生龙活虎,完全看不出前几天的我病得像一条即将躺尸的咸鱼。 现在,我正坐在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前,任由两个傀儡为我梳妆打扮,为去见东皇太一做最后的准备。镜中的我身穿一袭白色长裙,裙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腰封上嵌一圈大小相同色泽温婉的珍珠,中心一颗鹌鹑蛋大的蓝田玉为点缀。相较于衣服的低调奢华,一头青丝自然下垂,在发尾用玉环束住,没有其他首饰,到显得简单很多。 一切收拾妥当,我在傀儡的带领下前去正式拜见我的“父亲”,阴阳家的现任教主——东皇阁下! 可能因为有东皇太一的吩咐,领路的傀儡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每个地方的名字和用途,如弟子房,长老堂,护法殿等等。 途经练功房,一众弟子聚在门口,虽然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但他们眼中的轻蔑和打量令我如芒在背。 因为和这些人不熟,再者他们的态度已是不言而喻,实在没有必要和他们多费唇舌,自取其辱。 虽然我从不摆公主架子,但不代表我不懂这些。 “走吧,父亲还在等我们。” 挥了挥手,示意傀儡不必多留,目不斜视的越过一众弟子。我一直认为最大的轻蔑不是出言讥讽,而是毫不在意。 果然,一声不加掩饰的冷哼传入耳中,另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阴阳家的人,比起赵迁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也不遑多让嘛。 我心满意足地随着傀儡走向阴阳家腹地,殊不知,我的所有动作都落入一个人眼中。 人群中,一个身穿浅蓝色短打,系黑色腰封的女弟子面色深沉如墨,唇角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什么。等月仙完全离开视线,却并没有随着其他弟子回练功房,反而向外走去。 “诶,小文,先生马上就来了,你要去哪?”一个女弟子问道。 这个叫小文的女孩回眸一笑,暖如春水,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不悦,“我的书拉在弟子房了,我去取。” “那你可要快一点啊。” “放心吧,你还是快回去温习吧,免得被先生骂。” 越往里走,弟子越少,傀儡到是多了起来。我瞧瞧这儿,看看那儿,新奇的不行。这地板光滑如玉,还有一闪一闪的光,好像天上的星星。 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平添了一丝神秘,让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但总会有走到头的时候。现在,我就站着这条路的尽头,一扇门的前面。 “人身蛇尾,这门上雕刻的是伏羲和女娲吗?” 傀儡并没有回答我,因为这个时候,门已经缓缓打开了。 这就是掌门长老议事的太一殿吗?好美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绮丽的景象。顶上荧光闪烁好似繁星,联通殿门和台基的那条路,墨色为底上书奇诡符文,和上方的繁星遥相呼应,相得益彰。前方八道黄绸向四周徐徐铺开,东皇太一就站在这黄绸的起点,等待我。 我正打算随着傀儡走到台基前,却发现傀儡停住了,就停在这条布满符文的路前。 直觉告诉我,这条路有问题! 自从母妃死后我变得非常惜命,既然这条路可能有问题,那我就一定不会走的!就这样,对面三人与我遥遥相望,一时间,气氛变得很沉闷。 站在东皇太一左手边的中年男子,阴阳家的金部长老——云中君,侧身向东皇太一方向躬身,“东皇阁下,是否需要我将月仙小姐带来。” 东皇太一并没有理会云中君,反而抬脚迈下台阶,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东皇太一此举不但殿中二人倍感吃惊,就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东皇太一走到我面前,不发一语,将手递给我。 我看了看那只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东皇太一,明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从他身上产来的感觉,却真真切切的影响到了我。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也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再犹豫,拉住东皇太一的手,跟随他,向前一步步走去。 好像我未来的命运,也是由他领着,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明明看东皇太一一路走来没有任何异样,当自己踏上这条路时,立刻就感觉到不同了。 脚刚刚触到地面,四周场景瞬间转换。置身于看不到尽头的星空,脚下升腾起白雾,掩住了往前走的路,若非有东皇太一在,我一定会迷失其中吧。也正因为有东皇太一在,这一点我完全不担心,反而有心情四处张望。真的很奇妙,这些星辰的位置不停在变换,甚至还有几颗擦着我的脸颊而过。 忽然,星辰和白雾全部消失不见,定睛一看,我已经来到台基下。 “有什么感觉 ” 东皇太一松开我的手,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开口问我。 什么什么感觉 看我并没有理解他的话,东皇太一解释了一句,“你刚刚走过来,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感觉很有趣。” 东皇太一并没有因为我的回答太过儿戏感到不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是阴阳家的右护法——月神,金部长老——云中君,左护法和其他四部长老暂时空缺。” 我与他们互相见礼。行礼时,我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封号为月神的女人。紫色头发虽然惹眼,那三指宽的淡蓝眼纱后的景象却更吸引我的注意。 阴阳家的右护法,真是深不可测。 人和人相处总会传递给彼此一种情绪,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掩饰过的。然而,她没有任何情绪传递给我,像千尺深潭,让人琢磨不透。除了东皇太一,这是第二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这就是我以后要抗衡的人东皇太一,你确定这是一条活路,而不是给我换了一种死法 相反,云中君就比较容易看清了。他的眼里有无法掩饰的野心,对我的热情更像是别有所图,是一个很麻烦的人。为什么会麻烦 我什么都没有,你还图,难道不麻烦吗 眼纱下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台基下的女孩。虽然年龄不大,但足以透过这副皮囊,预见到未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更让人称赞的是这副剪水双眸,灿若星辰,带着看透人心的力量。这一点到是和东皇阁下很像。 什么流落在外的女儿,东皇阁下说的话,我月神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是为了制衡我寻来的一个棋子罢了。不过,这孩子虽然年幼,然而心性已成,东皇阁下就这么有把握能够将其扭转? 这次见面只是为了让月仙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所以很快就结束了。由于东皇阁下要教导月仙小姐阴阳术,月神和云中君也就顺便告退了。 走在离开太一殿的那条走廊里,云中君感慨不已:“想不到东皇阁下对月仙小姐如此看重,竟要亲自传授阴阳术。如果老夫所记不差,也只有星灼大人能得此殊荣啊。” 月神今天心情不错,便回了云中君几句:“云中君所言不差。月仙小姐如今有幸参悟太一幻径,日后学习控心咒和占星律必然一日千里。” 太一幻径,就是那条横贯太一殿的问心路。是集阴阳家之大成,测试弟子的试炼之路,对于学习阴阳术有非常大的帮助,东皇阁下可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惊讶吗?再怎么惊讶,也比不上东皇阁下回来那天所见更令自己惊讶了。 …… 月神听弟子回禀,说东皇阁下已经走到骊山脚下,急忙同云中君前去迎接。不曾想看到往日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东皇阁下抱着一个小女孩朝他们走来。 那一刻,月神觉得如神祗一般的教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真是可怕的想法。 免了他们的行礼,东皇阁下走到面前,随口问了一句:“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阴阳家可有大事发生” 月神不敢再想其他,专心回答:“一切如常,请东皇阁下放心。” 东皇阁下本想将女孩交给随侍的傀儡。可能是因为傀儡身上的寒气令女孩很不舒服,女孩不安地扭动,紧紧拽着东皇阁下的衣服,呓语了几句。 “别走……难受……” “你们在太一殿等候,我稍后过去。”说罢,抱着女孩离去,徒留月神云中君在风中凌乱。 东皇阁下很可怕,但改变东皇阁下的人更可怕。即便是一个还生着病的小女孩,也不能掉以轻心。 月神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