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正一年,冬,似乎格外寒冷,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今夜方才稍稍停住。
夜空浓如墨色,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这方大地,只余天地间那沾染了血色的白。
今夜,长安城灯火通明,豫王府内厮杀声连绵入耳。
楚燕燕面色泛白,捂着腹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腹如刀绞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将她护在怀里,挡住周围的刀剑。
男子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许,面容俊朗,额间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沾染了血迹的长袍却掩饰不住他身上不凡的气度。
“师兄,”楚燕燕试图再次拨开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声音微弱,语调轻喘,“你快走,别管我了……”
“不行。”
声音像冰下的涓涓流水,又含着少有的执拗。
容远圈住她的手臂紧了紧,翻手斩去一个姜家军,搂着她、带领着豫王府的侍卫且战且退。
楚燕燕看着他的侧颜,张了张嘴,却是一阵猛咳,鲜血顺着唇角落下。
她方才替容远挡的那一刀,伤到了肺部,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这会儿已经痛得麻木,但既然已经咳血……
她苦笑一声,抬眸看见近在咫尺的后门,轻声道:“师兄……前面就是王府后门,你别管我……快走。”
容远步伐微微一顿,垂首瞧见她唇边的血迹,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燕燕,别怕,师兄带你回并州。”
“师父…师父一定能救你…”
即将失去心爱女子的恐惧感扑面而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楚燕燕强撑着一丝清明,摇摇头。
她不想、也不愿去死,但她今夜难逃一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连累容远一块儿死在这长安城内。
叛兵起义,直逼长安。
她那个已经贵为皇后的嫡姐,为了荣华富贵,联手姜家,一刀取了永正皇帝的首级。又派兵围堵各个亲王府,烧杀歼灭,女眷、稚子无一幸存。
她就算能逃出王府,也逃不出长安。
楚燕燕挣扎想要离开容远的怀抱,可是她这个素来病弱的师兄,此时的力量却大的惊人。
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阵阵刀剑的碰撞声、杂乱的呼喝声,声声催命。
“砰”的一声,容远踹开王府的后门。
待他抬眸看清门外的情形时,不由怔愣了一瞬。
门外整齐地站着一排排士兵,他们手上都拿着弓箭,箭头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弓弦如满月,蓄势待发。
楚燕燕眼睫微微一眨,颊上一湿,不甘地闭上了双目。
前是万箭,后是追兵,纵使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逃。
领头的将领抱着大刀冷笑,缓缓抬起右手,向前一挥。
“嗖、嗖、嗖”万箭齐发,飞蝗般的箭支铺天盖地地射了出来。
楚燕燕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听见容远闷哼一声。
再睁开双眸,却见容远以肘撑地,以背为盾,凭一人之力,将她庇护在一方天地中。
就像她幼时因为顽劣,被师父责罚,他那时以背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罚鞭一样。
容远的面颊被箭只划出了一道血丝,但他依然将目光死死地锁在楚燕燕苍白的面容上。
楚燕燕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环住他的背,触手之处却皆是箭支。
那样多,他竟然一声没吭。
她竭力地控制自己,但眼泪仍然如泉涌一般顺着面颊下滑。
第一次,她如此痛恨自己不听师父的话,在武艺上偷奸耍滑,成为了别人的拖累;更痛恨自己虽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面前之人……
“燕燕…燕燕…”
容远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眸底的漩涡暗流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师兄……”
她话音未落,便见他呕出了一大口污血,顺着下颚流下、滴落在她的胸前,与她腹部伤口蔓延开的血渍混在一起。
容远终于承受不住,跌在了楚燕燕的身.上,但他的手臂依旧护在她的两侧,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的身子掩盖住。
“还有活的!”姜家军狞笑着提着尖刀靠近楚燕燕和容远,“刺死他们!”
“嗤”,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并着士兵的喉咙间发出的刺耳、兴奋、嗜血的嚎叫,一齐钻进楚燕燕的耳朵,在脑中炸开。
“燕燕乖…师兄带你回家…”容远喘.息着伏在她耳边,声音暗哑而微弱,却温柔。
“带你回并州……”
“带你回家……”
楚燕燕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士兵围住他们,一刀又一刀刺入他的身体,又透过他、刺进自己的身体,难以言喻的痛楚扩散到全身。
二人的血液纠缠,染红了遍地白雪。
夜空中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茫茫大雪,雪花飘飘然然、打着旋儿坠入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