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后的那个夜晚,罗做了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罗平时总是思忖着很多很多事情,除了阴谋就是诡计,内心所思沉甸甸的。所以他很少有场景如此清晰,又如此安静的梦境。 只是今天这个日子很特别,他猜到自己会梦到一个细雪纷飞的冬夜,但却没有他想象的刺骨寒风,反而还有一丝奇异的暖意。 他扛着鬼哭,站在挂着“矿工之家”牌子的庭院前,少有地感觉到茫然所措。他以为他会回到柯拉松毙命的地方,面对无边无际的严寒……结果却回到了这里。 下意识地,罗抬腿往里走去,踩过窸窣作响的雪地,然后终于看到了他最想看见的人。 披着黑色羽毛大衣的高大男人,正叉着他的两条大长腿,坐在医务室门口的台阶上抽烟,细雪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金发上,烟头的一点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灭。 一阵酸楚涌上鼻尖,罗赶紧抬手狠狠压低了帽檐,咬紧牙关克制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金发男人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了。 男人一直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吸着烟一言不发。于是罗也一言不发,他从来没有把鬼哭攥得那么紧,紧到手不住颤抖,连这把妖刀都在刀鞘里微微震动。 两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柯拉松脚下都堆满了烟头,久到雪花在他们两人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久到罗都觉得这场雪已经足足下了十三个年头。金发的男人才长长叹息一声,开口说出他的第一句话: “罗………………” “柯拉先生!我做到了!!!”罗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打断了男人的话,心脏猛地拧紧成一团,也不知道在着急些什么。 他很少那么失态:“多弗朗明哥已经被干掉了!!!唐吉诃德家族已经彻底倒台!德雷萨罗斯的诅咒也解除了!!王位很快会归还给原来的国王!!没有人再会因为他的作恶而死去!!” “我……我……呼、呼!”他突然哽咽到吐字都非常艰难,喘息了许久才能接着说下去。 “我已、已经……柯拉先生你的心愿,我已经完成了!!!!!” 所以前尘往事席卷而来,踏过那么多漫长而悲伤的时光,十三年来一直沉稳冷静,步步算计的男人,终于在这个梦境里泣不成声。仿佛放下了快要把他压垮的重担,眼泪冲刷着疲惫而伤痕累累的心,罗低着头紧紧捂住嘴巴,可呜咽声还是克制不住地漏了出来,早已变得宽厚的肩膀在寒夜里不住颤抖。 柯拉松没有试着开口去抚慰他,只是沉默着坐在一边抽烟,给出足够的时间让罗自己消化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 等罗终于止住了哽咽冷静下来,柯拉松才再次缓缓开口,温和的语气里夹杂着些无奈: “………………过了这么久结果还是个倔小鬼嘛,你刚那是在给家长汇报成绩单吗?” “…………???” 这出乎意料的开场白噎住了罗,一时间哑然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 …………可他刚才那番话的确就像孩子给家长汇报成绩一样,急急忙忙地把自己做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似乎生怕父母对自己的功课表现流出出一点点不满意。 他太想念这个男人了,以至于方寸大乱。 柯拉松没有在意他的窘迫,说话语气依然平缓和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容:“十三年来其实我一直看着你啊,你的努力和成长,每一样我都看在眼里…………” 罗怔怔的:“你一直都看着……?” “对啊对啊,我一直看着你,”金发男人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膛,“毕竟你这小子死脑筋得要命,不看着你我怎么放心。” “为了打倒我哥,很不容易吧?” 喉咙里又涌上来一阵酸楚,罗不得不压低了帽檐才忍住再次痛哭的冲动,他强压着情绪别开了视线,语气生硬:“……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 “可你为什么跑去当海贼了啊?!!!学点好的不行吗??!!!!” 一声惊天暴喝,突然变脸的金发男人居然伸出手狠狠揪住了罗的脸颊,罗吃痛低呼出声的同时,才想起他这位温柔的大恩人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他当年可没少暴揍过自己,而且因为医生出言不逊拆了好几家医院!! 柯拉松好像还不解气,两手并用左右开弓扯得罗的脸几乎变形,即便过去多年也依然在体型上占了绝对优势,如今已经贵为海贼超新星王下七武海的男人,在他面前居然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任他呵斥: “开什么玩笑啦!!老子辛辛苦苦让你活下来你居然以身犯险去打多弗?!嫌命长了就把手术果实吐出来啊混/蛋小子!!!” “我不是说过你已经自由了吗!!不是让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琢磨复仇这种事!!!谁要你帮我达成心愿啊老子只是不想再让你个讨厌的小鬼每天都愁眉苦脸而已啊!!!” 金发男人训了好长一串快喘不过气了,终于撒开手,看着罗一脸的不服气他气得直哼哼,手狠狠往庭院里一指,喝道: “我所希望的,明明只是让你过上这样平静的生活啊!!!!” 罗错愕地看过去,才发现他的少年时光正在梦境的作用下,在这个积雪的庭院里一幕接一幕的还原,熟悉的笑声响起。 十三岁的他从房间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佩金夏其和贝波,准备开始一天的大冒险,娜卡站在门边挥手,喊他们早点回来; 十四岁的他戴着听诊器,抓着娜卡的手给她检查心脏的病情,旁边围着三个急得直冒冷汗的脑袋; 十五岁的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围观佩金他们打雪仗,然后一个雪球糊在了他脸上,于是他气势汹汹地加入了混战; 十六岁的他坐在走廊之下,和那四个傻瓜一起捧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一边吃一边看屋檐上融化的雪掉下来; 十八岁的他围着酒红色的围巾,冲进庭院里抓醉酒的女孩,最后被她抱了个满怀; 二十岁…………………… 不只是在北海的那些日子,甚至出海之后的时光也在重现,撞上海王类的惊险、嘻嘻哈哈相当不靠谱的船员、救死扶伤时的争分夺秒……最后画面定格在,红心团全员为他庆祝二十四岁生日那一天。 他头上戴着滑稽的纸王冠,一群没个正型的家伙把他簇拥在中间,异口同声地起哄喊船长许愿!吹蜡烛!生日快乐! “…………”罗看着记忆里一个个温暖的画面晃过去,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言语,反而还是消气的柯拉松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是很生气啦……但我也很高兴,那个脾气又倔嘴巴又毒,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臭小鬼,现在已经有一群可爱的朋友了。” 说到这里,金发的高大男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老父亲般的欣慰笑容,那堪称慈爱的光芒让罗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 “你没有再被仇恨蒙蔽眼睛,变成我哥那种人渣,还遇到了爱你的人,也学会了去爱别人,甚至还能照顾别人、保护别人……我家的罗终于也是个坚强的男子汉了啊!” “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只要活下去,一定会遇到好事哒!你现在有朋友有家人,甚至连女朋友都有了耶!”柯拉松摘去罗的帽子,嘚瑟地大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掌心和多年前一样温暖而宽厚,“啊,不过你要是能再收敛一下这恶劣的脾气就好了。” “啰嗦死了…………!”罗别扭地去推开他作乱的大手,咬着牙嘀咕个不停,“柯拉先生你是大叔吗?老是讲这些大道理!” “这是老子的人生经验!小鬼头就好好记在心里!”柯拉松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手劲大得差点把罗整个人拍到雪堆里去,随后他站起身,潇洒地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 “好,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你要走了……?”罗下意识地心下一颤,说出口后又自知失言,便绷着脸不再出声。 虽然情感上他留恋着这个温暖的梦境,但理智还是告诉了自己,梦境只是思念的投影,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眼前大大咧咧的柯拉松,都只是他心愿的投影而已。 但即便是虚假的…………他也想让金发的男人再呆一会。 柯拉松仰头看天上飘下的雪花,徐徐吐出一口烟,道:“作为男人就要习惯离别嘛……只要你健康平安地活下去,我就放心啦!” “……哼,”罗别开脸,总归是给了啰啰嗦嗦操碎心的大恩人一次正面回应,“健康我没问题,平安我可不敢保证。” “是是是,又是你们海贼那一套自由啦梦想啦的理论对么,服了你了。”柯拉松像个对叛逆儿子没辙的老父亲一样叹了一口气,但又随即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 “罗,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呀……” 他话音刚落,一阵呼啸的狂风席卷白色的雪花而来,瞬间湮没了男人高大的身影。罗慌乱之下只能急急伸出手去,试图在风雪中拉住男人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夹杂着雪花的风扑在他脸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带着一股莫名的暖意,像是某人宽厚的怀抱,曾在冬夜里拥抱着他,温暖了铂铅病少年的整个灵魂。 在这样温暖的包围下,罗的意识再次渐渐昏沉,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意识在这片黑暗中沉睡了多久,罗醒转过来时感觉卸下了满身疲惫,有种长呼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一时间眼皮还在打架,但他已经察觉到后脑勺紧贴着的柔软触感,温暖的手指轻柔地抚弄着他的额发,带起一股晚香玉的淡淡香气扑在他的鼻尖上。 娜卡……过于熟悉的感觉让他嘴唇动了动,呢喃着这个名字,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只不过是金色的而已。 雷哲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醒来,脸色逐渐由白变青又从青变白,万分惊恐的罗,唇角的笑容淫/荡至极—— “并不是小白兔,而是超可爱的我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为什么是你啊!!!!!!!” 德雷萨罗斯东面,居鲁士家,在国内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被一刀削掉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