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瞧她衣衫不整,神色慵懒,心中愈发不满,面上沉静如水,道:“你们都出去。”
崔桃明白李依心思,冲侍女们摆摆手,带人退了出去。簪娘犹豫片刻,只得躬身一礼,跟着崔桃出去。她本有意同崔桃套些话,但见崔桃神色冷清,也不自讨没趣了。
杜渝拉着衣襟,寻了暖壶取水,打着哈欠道:“是因我打了郑崇梵么?”
李依道:“你既知本宫为此而来,便给本宫个缘由。”
杜渝道:“郑崇梵言语污秽,手下不干净。若遇上寻常女子,定已得手。但既然遇上我,我揍了他,何错之有?”因着前次马车中相争,二人已许久不曾同处一室,杜渝毛毛躁躁,续道:“若你觉着我错,尽可抓了我,请圣人治罪。”
李依道:“你揍了他便罢,为何要废其右手?便是心中愤恨,你合该顾忌下杜、郑二姓世代交好。郑崇梵好歹也是你未婚夫婿,还未成婚你便惹下这等祸事,今后嫁入郑氏,茂公府上下该如何看待你?”
杜渝这才知道自己打断了郑结右手,惊疑不定道:“我废了崇梵的右手?不会吧?他一大男人,便是长得秀气点,还真如大姑娘一般不经打么?”
李依道:“你醉了酒,记不清楚也属正常。现下想想,怎么收场罢。”
杜渝抿唇,因着思量,本拢着衣襟的手有些松了,露出内里中衣领口,和细瘦的锁骨,倒是浑然天成的美感。她细细回忆,但昨夜的事情,她当真只记得大概,细节处便茫然了。杜渝颓然叹口气,道:“看来不嫁也得嫁了。”
李依等了半晌,没料到她竟然说了这句话,顺嘴道:“怎地,你对这门婚事,这般不愿?”
杜渝道:“郑崇梵是个眼高于顶的书生,而我还是觉得疆场有意思。等三年后过了门,只怕他家里断不肯再让我抛头露面了。这一点,郑氏比崔氏还要命呢。”
李依心中惊异——出了这档子事,在杜渝心中,竟是不得不嫁的结局。看来她脑子里使着坏,是不肯嫁与郑结的。只怕这次出手揍人,也是平日里压抑狠了。理了理思绪,李依道:“你为何不喜郑崇梵?”她本应追问杜渝现下该当如何,但话问出口,却风马牛不相及。
杜渝张口道:“我又和他不熟,为何要嫁他?何况……便是我心中没有意中人,他那等表里不一的油腻书生,也够倒我胃口的。如果这次他因记恨我,非让我过门……那等成婚后,我非得拧断他另外一只胳膊!”说罢,杜渝摇了摇宿醉后仍有些困疼的脑袋,自语道:“怎么就使劲大看,废了右手呢?”
即便开始李依再怒,现下也觉好笑。二人连日来的芥蒂倒是随着杜渝这番言语,在李依心中抵消了。她见杜渝知错,便不再隐瞒,道:“算你运气不错,郑崇梵也醉狠,根本不记得和谁起了争执。加上尉迟将军路过,算是帮你瞒了过去。现下,你与簪娘莫要多言,许能赚个神不知鬼不觉。”她绝口不提知情后令郑函抹去痕迹,打趣看着杜渝,只等她如何回应。
杜渝坐起,拱手一礼,道:“如此,多谢你。”
“谢我什么?”李仪说话间拍了拍手掌,崔桃推门而入,“拿些清粥小菜,量少些,花样多些。”
“是。”崔桃候了片刻,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于静,杜渝复又懒散,手撑着下巴,道:“你方才来,定是心中怒极了。觉着我给你惹了祸,是也不是?”
李依坦然道:“本宫是因你下手无分寸。女子遇到那等事,大都毫无反抗能力。但你既有能力,限度内好生教训,再图后计。怎能失了分寸?”
杜渝想了想,道:“回来这么久,这般无所顾忌,还是头一遭。是我行止有误,但饮酒误事的恶果,我也算领教,今后会多加注意的。”
“你记下便好。”李依说罢,头一次放松下来,往后一靠,道:“折腾一宿,当真倦了。”
天边蒙蒙亮,杜渝道:“你一夜未眠?”
“久不在宫中,有些认床。”李依没提自己夜里出门散心,转了话头,道:“圣人择了建元。”
杜渝似懂非懂,道:“如何?”
“《淮南子》有云——天维建元,常以寅始。”李依见杜渝神色懵懂,简单释义后,道:“圣人渴望建功立业,但也渴望,彻底亲政。”
杜渝皱眉,道:“可以我这些日子所见,圣人待十三娘,可谓恭敬有加,亲善和煦。”
李依轻笑道:“这便是帝王心术。他一直施恩景氏,又下旨明年再开恩科,倒不是个只图眼前的。”
杜渝只觉得李依想太多,正想再劝,崔桃与簪娘一人提着两个食盒进来。她见李依眼底乌青连起,脸色也苍白,便住了口。
二人分案用膳,崔桃与簪娘亦是寡言之辈,一顿饭竟是静悄悄的。杜渝方觉半饱,李依已然漱口起身。
“十七娘,本宫等会子,让阿郑唤你,送你出宫。”李依说罢,道:“昨夜的事,算个教训。今后行事……”
“要万分小心。”杜渝口中含着稀粥,乌黑的眼珠望着李依,道:“十三娘,你还比我小两岁,莫要学我阿娘。”
李依道:“你既知大本宫两岁,怎地这举止,倒像个孩童?”她立在门槛内,动也不动盯着杜渝。
杜渝扭捏片刻,拱手一礼,诚恳道:“前些日子,是我口出狂言,现下给殿下赔不是。殿下肚能撑船,是小池楷模。从今而后,小池定三思后行,以殿下为榜样。”她倒是一本正经,想着如此或可逗得李依一笑。
孰料长公主神色浅淡,浑不将她的好心当着,道:“记下便好。”而后翩然转身,走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