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从长安回来没两天,皇上准其所奏的圣旨便到了飞骑营。他命贺逻鶻协助侯承远负责具体的训练事宜,起初我心中还有些没底,贺逻鶻是突厥大将,熟悉突厥军中事务,本是辅佐训练的最佳人选,只是他与侯承远素有旧怨,让他二人搭档,不知是否又会生出事端。但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二人相处虽谈不上融洽,倒也各自安守本分,正如了李琰所说,二人皆是才识气度拔萃之士,绝不会因私怨而置大局不顾,我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侯承远行事雷厉风行,营中军士不管是何出身皆有些惧他,而贺逻鶻熟悉突厥军制,两人相辅相成,训练计划在他们的主持下进行得相当顺利,我本以为这一营的公子哥吃不了那个苦头,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他们。 春荷病愈回了中军帐当值,林牧监遂将梦瑶重新调回了将军营帐,有人陪着说笑,日子过得颇为轻快。不知不觉间迎来了我到大唐后的第二个中秋节,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与阿爸刚刚回到长安,诸事还未安顿妥当,所以也无心去过中秋。 今年佳节又至,营中一片喜气洋洋,晚上林牧监安排了祭月神的仪式和鼓乐表演,又准备了很多圆圆的糕点,雨晴说那叫“月饼”,虽不能与阿爸一起过,但我对晚上的庆典仍是相当期待的。 一大早,正在内帐中为李琰准备晚上祭月时所穿的衣袍,梦瑶快步跑进来,在我耳边耳语道:“侯都尉找你,正在侧帐中。” 我点头应了声“哦”,将手中的衣袍交与梦瑶,快步跑向侧帐。 进到侧帐,见侯承远正坐着饮茶,我向他行了一礼,赶着声问:“何事?我正忙着呢。” 他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不就是祭月吗?又不是人手不够,至于把你忙成这样吗?” “要准备祭月用的祭品、服饰、红烛、席子…………”我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例举下去,轻叹口气道:“你是少爷的命,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他撇了撇嘴,斜眼瞅着我,不满道:“你才回大唐多久,就敢在这跟我装,我吃得盐都比你吃得米多。” 我赔笑道:“对,侯公子说的都对,只不过我这儿现在没盐给你吃,你若实在没事可做,就乖乖在这坐着喝茶,茶水管够,我真的要去忙了。”说罢,我转身欲走,听到他在身后叫道:“回来,我有事找你呢,你性子怎就那么急!” 我停住脚步,回身歪着头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他将茶盅搁回案上,起身走到我身侧,问:“你今日可要从祭?” 我摇了摇头,“我不懂祭月的礼仪,所以林牧监没让我做从祭,怎么了?” 侯承远神秘一笑,俯身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祭月典礼后,我带你去长安东市看百戏表演,如何?” 我轻“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又问:“你去是不去?” 我反问道:“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压着声音道:“祭月典礼后还有鼓乐表演,大家都会去看表演,谁会留意到你不在营中?” 我犹豫再三,皱着眉摇了摇头,“如果被发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侯承远道:“今日有很多西域来的百戏团要在长安东市表演,不看保准你悔青肠子,难得有这么好机会,以后想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了。” 瞅了我了一会,他又道:“你就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不会被发现的,若有什么事情,我给你兜着。” 见他言之凿凿,我颇有些心动,我小时候看过一次百戏表演,演出新颖奇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是后来就再没看过了。 见我犹豫不决,侯承远又轻搡了我一下,催着我做决定,我脑中斗争着,最后还是侥幸心理胜出,我点头应道:“那好吧,晚上祭月后你来侧帐找我。” 侯承远看我同意了,脸上立时展了笑容,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我想了想,又几步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皱眉又问:“你确定真的不打紧?” 他回身轻拍着我的手,郑重点了点头,我松开他的衣袖,由着他离帐而去了。 当夜,皓月当空,像一盏明灯,高悬在天幕上。十数名男女身着礼服,低头默然而立,准备举行祭月典礼。 今日的主祭人并非此前意料中的李琰,而是林牧监,他立在中央,赞礼、执事分列两旁。大家面向月亮升起的方向安放好祭桌,摆好祭品,点燃红烛,铺设好席子。 按照祭月的传统,男不拜月,因此从祭者都是年轻女子。大家正坐于祭者席上,等赞礼宣布祭月,林牧监走出,缓步行至奠席前,跪于席上。执事递上香,林牧监恭敬地双手接过,将之点燃,向月神鞠躬后将香插于香炉之中。 上香礼行毕,林牧监将酒洒在席前地上,再将酒爵放置祭桌上,紧接着行读祝礼、焚祝文。这时只听赞礼宣布:“拜月。”林牧监及参祭者一起向月神行“再拜”之礼。 等到赞礼宣布分胙时,已有小厮将切好的月饼献给执事,林牧监则按人数均匀分胙,每人一份。 典礼完毕,跑马场方向隐约响起鼓声,人群循着鼓声鱼贯地涌向跑马场,我则快步返回侧帐。 侯承远已在帐中等候,一身黑色长袍,颜色虽暗沉,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飒爽不羁,英挺俊朗。见我回来,他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扔给我,催促道:“快换上,咱们得赶在午夜之前回来。” 我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套素色的男子长袍,我不解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轻叹口气,一面推着我走向李琰的内帐,一面道:“换身男儿装方便些,别磨磨蹭蹭的。” 我虽有些不太甘愿,但为了能混出营去看百戏,只得将男装换上。刚束好腰带,就听侯程远在帐外道:“记得将妆容卸了,不然可容易穿帮。” 我随意应了一声,用清水将妆容洗去,又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收好,把长发随便绾了个髻,戴好幞头,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一会,出了内帐。 侯承远双手环抱胸前,歪头打量了我一会,笑着调侃道:“白衣素袍,好一个俊逸不凡的少年郎。” 我半仰着头向他挑了挑眉毛,笑问:“可有几分李将军的风采?” 他一边转身前行,一边撇嘴道:“看你这身量,有那么几分李琰的……跟班小厮的风采,别磨叽了,晚了来不及回来。” 我嘴中碎碎念着朝他的背影直皱鼻子,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我低头随在侯承远身后来到马场大门口,守卫看清是他,未经细问就让我们出了大门。马场旁的小树林中,已有小厮牵着侯承远的大黑马和一匹枣红马在此等候,他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与小厮轻声耳语了几句,将他打发走了。 侯承远将枣红马的缰绳递给我,道:“你仍旧骑飞鸿,这么久未曾骑马,可还会骑?” 我接过缰绳,鼻中轻“哼”一声,一个漂亮地翻身跃上马背,微仰下巴望着他道:“你就这么小瞧我啊,我对骑马还是有些自信的。” 他笑点了点头,纵身骑上大黑马,又将马鞭递到我面前,挑眉道:“目的地,长安东市,可敢与我一比?” 我伸手接过马鞭,睨了他一眼,撇嘴道:“比就比,彩头是什么?” 他默想了一会,嘴角带着丝笑,缓缓道:“如果你赢了,将来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照办。” “要是我输了呢?” “我赢了,就要你。”他一字一顿道。 他短短一句话顿时在我脑中炸开,他要我?!我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但被他当面说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我偷瞟着打量他,剑眉星目间神情坚定,看来不像是说笑的。 傻愣了一阵,我只得干笑两声,胡乱打着马虎眼:“你要我有何用?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赔钱货’,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还得浪费粮食伺候着,还不亏死你。” 他轻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一向自诩是西域儿女吗,这么不爽快?不过如果你现在反口说不比,我也不会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的,只是以后就莫要再说什么西域儿女豪爽不羁,一诺千金了。”说罢,他一脸轻蔑地斜瞅着我。 我被他激得有些恼怒,心中盘算,现在说不比,岂不是要被他小瞧了,可是比的话,要是输了,那我不就成……,唉,怎么办呢? 有心想说‘不比’,但在好胜心驱使下‘不比’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下意识地摸到了衣袖中的马笛,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随即轻舒口气,望着他道:“我跟你比,输了可不许耍赖。” 他轻摇着头,笑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我全然不理会他,自顾调转马头,面向长安方向,趁他不备,猛地向飞鸿抽了一鞭,飞鸿撒开四蹄,向着长安东市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