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几声清朗笑声,李淳风一面与花袭人说笑,一面推门而入。 花袭人将门掩上,回身笑着对李琰介绍道:“这位李公子的师傅是大名鼎鼎的‘神相’袁天罡,与舅老爷是故交,今日受袁先生之托前来捎信与舅老爷。” 李琰口称“久仰”,起身向李淳风拱手作了一揖,微微笑着请他入座,他倒也不客气,随意合手还了一礼,自顾寻了张凳子坐下。 几盏茶过后,李淳风与李琰逐渐热络起来,显得很是投缘。 两人都是饱学之士,一个洒脱不羁,一个温和随性,都不是拘泥于世俗成见的人,所聊的话题也涵盖古今,包罗万有。从中原趣闻说到海外轶事,从诸子百家谈到神仙方术,从古今贤臣聊到为将之道。最后都不约而同的认为,古之名将如韩信、周亚夫、贺若弼者虽战功显赫,却不得善终,非真智者。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为将者,对敌时应锐意进取,功成时应急流勇退,要有甘于受屈的大度,不与争功的胸怀,才能细水长流,固守晚节,如此方可谓真豪杰。而二人归结起来,正如了老子在《道德经》所言,“守柔”、“居后不争”、“寡欲”方为明哲保身之道……………… 老子强调“守柔”,要求人清虚自守,勿刚强好胜,否则不得善终。 他又认为人应有“居后不争”、“不敢为天下先”之心,深明“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之理,莫自恃聪明,锋芒太露,应抱持以退为进的处世态度,从而达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界。 最后,老子谓人应“寡欲”,人若怀有可欲,不知足之心,则贪念自生,故老子要求人应“无欲”、“去欲”,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 于生活起居,待人处事应“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达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的境界。 两人侃侃而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我则在一旁默看着李琰,他口若悬河,酣畅淋漓地发表自己的见解,独到深刻,别有机抒,神态如此专注,看得我有些忘神。 “守柔”、“居后不争”、“寡欲”,这是当初他赠给我的几个字,当时还有些不明就理,今日听到二人娓娓道来,才明白他其中的苦心。 我自到了飞骑营,毛毛躁躁地性子虽有所改善,但仍有些任性妄为,还好为人出头,这些都是营中大忌,而我现在仍能平安无事,甚至被人高看一眼,一则托了侯承远的照应,二是仗了李琰的势。但我心中明白,他们的庇护只能保我一时,将来是否能安然一世,全看自己能否修身养性,做到谨言慎行了。 正暗自想着,听李琰一声轻叹,“李先生才华横溢,乃当世奇才,为何甘居太史局将仕郎这样一个从九品的小吏?” 李淳风随意一笑,缓缓道:“在下本无心仕途,官大官小于我又有何益?在下进太史局不过是想一展所长,为大唐的天文历算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况且修道之人应保持心镜空明,不成杂见,权势愈大,心中的枷锁就愈固,欲望就越多,反而有损自身灵性。权势愈大也愈难快活,皇上老子富有天下,权势不可谓不极,却未必有我快活,他若想用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跟我换这一世逍遥,在下也是定然不换的。” 李琰拱手笑道:“李先生真高士也,在下感佩莫名。” 李淳风微一摆手,“高士不敢当,在下不过一介俗人,令尊才是真英雄,器识恢宏,风度冲邈,识时务,知进退,将军也颇有乃父之风,真正大唐栋梁之材。” 李琰微笑着轻摇了摇头。 “不过。”李淳风话锋一转,眉头微微隆起,“将军的运气似乎没有令尊的好。” 李琰面容平静,嘴角噙着丝淡笑,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李淳风低头若有所思,我面带困惑地看看李琰,又转头盯着李淳风,半晌,他抬眼望向李琰,敏锐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缓缓道:“恕在下直言,我观将军面相,虽拜将封侯,却不得善终!” “啊!?”我轻轻一声惊呼,瞪大双眼看着李淳风,急声问:“先生所言非虚?” 他侧过头来打量了我几眼,低吟道:“巾帼貂禅红颜醉,一女二许英雄毁。”说着,又是一声轻叹。 “巾帼貂禅红颜醉,一女二许英雄毁。”我心里默默念着,不禁侧头去看李琰,他嘴边含笑,默默回视着我,相视片刻,他朝我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温柔,我明白他是要我不必为他担心。 我垂目静坐,默想着,李淳风到底暗示什么?貂蝉是个奇女子,正因为有她的出现,才有了吕奉先大闹凤仪亭的风波,才有了凶横无忌权倾一时的董卓宫门前的被戮,才有了儿女情长武功盖世的吕布白门楼上的殒命。想着想着,忽地灵光闪现,红颜祸水?! 三人一时沉默,半晌,我抬起头,向李淳风问道:“先生当世高人,可有解法?” “解法自然是有的,只怕……”他顿住不语,向我斜瞅一眼,转过头望着李琰,李琰面色依旧沉静如水,只是眼神颇为坚定地回视于他,两人对望了一会,李淳风大叹一声,“罢了,天道不可违!” 看他欲言又止,我是五内俱焚,张了张口,刚想再问,却被李琰截道:“先生得尊师真传,先前所做预言,皆尽数应验,在下理应信服。不过,莫说苍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将军是要逆天而行?!” 李琰道:“虽说天道难违,但我更信人定胜天!” 李淳风闻他此言,先是一愣,片刻后,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道,“李将军豪气干云,敢与天争,本该佩服,不过依在下看来,未免有些死心眼,有些事,得放手时且放手,莫待白首空遗恨。而且逆天而行的代价有多沉重,将军可知?” 李琰淡淡一笑,语气却坚定如铁:“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李淳风长长叹了一声,道:“也罢,自古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豪杰多为红颜丧,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没了法子,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或能再会。”一面起身随意作了一揖,转身行至门前拉开门,又自顾吟道:“美人泪,催断肠,凤凰泣血终不悔,别生死,两茫茫,惋叹伊人殇。”一面大步而出。 我盯着门口出了会子神,看着李琰问:“李先生方才吟诵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你可能品出些意思?” 他微笑着摇摇头,“这是天机,我怎么会知道。” 看他依旧是不以为意,我嗔了他一眼,努着嘴喃喃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红颜祸水,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红颜。”说着,心猛地一沉,方才的忧心顿时被埋怨冲散了不少,几丝不快荡然胸中,我微侧过身子,垂目盯向地面,再不看他。 过了一会,花袭人拎着几包东西,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伸头略一张望,问:“李公子走了吗?” 我转回头,向她点头道:“刚走了没多会。” 她轻“哦”一声,将手中东西轻轻搁在桌上,向李琰禀道:“少爷吩咐的事情我已着人去打探了,李公子带来的信我也亲自差鹰奴遣鹰给舅老爷送去了。” 转而又笑对我说:“药已经帮姑娘抓好了,用法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纸上,回去你自个琢磨琢磨,切记这几日不可碰水,要是结成了疤,将来嫁不出去,可不要怨姑姑。”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张纸递与我,我伸手接过,用目光略扫了一遍,一面向她道谢,一面将纸收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