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龙心大悦,谓之“大唐天威所被,四海弥伏”,欣然应允,并着礼部竭力操办,为表隆重其事,又决定选派得力皇子专责此事,而人选方面又让皇上犯了难。 万国来朝,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最隆重的盛典,是个难得的在各国使臣面前露脸的好机会,那些有心皇位的皇子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朝廷中又暗涌不断。 所幸淑妃没有子嗣,我们不必牵涉其中,但偶尔听到旁人议论,我也会不自觉地去想,皇上既然已立太子,如此重大的国之盛典理应交由太子负责,如此不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吗?可皇上的态度却是左右摇摆,含糊不清,让其他皇子觉得有机可乘,挖空心思地你争我夺。 皇上此举欲意何为?照理皇上是明君,如此浅显的道理不可能不明,也许他是深谋远虑,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论能力,太子李承乾虽也聪明,但远不如蜀王李恪和越王李泰,胜在心地善良、为人忠厚,可这些普通人眼中的优点,恰恰是身为帝王最不需要的。 难道皇上有意另立太子?思量过后,通常都是毫无头绪,帝王心思深沉如海,所思所虑也不是我等这般蝼蚁草民可以揣摩透的。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喜事传来没多久,却又发生了祸事。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河,千百年来浇灌着八百里秦川肥沃的土地。然而,今年八月以来,关中降雨骤增,比往年多了数倍,短短数日就下了常年一个多月的雨。一向温顺的渭河终于勃然大怒,汹涌奔腾的河水咆哮着冲毁了河堤,涌向了四周诸县,给横贯八百里秦川的渭河沿岸带去了巨大的灾难,良田被淹,家园尽毁,百姓流离失所。这一切果真应了李淳风的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皇位之争也好,天灾人祸也罢,如今都不是我最关心的事,一门心思只想着除去手背上那条长长的红印,因为看着实在扎眼,有时候也会在心中微嘲,还真让侯承远说中了,不管将自己伪装得多么坚强,我骨子里始终是个小女人。所幸花姑姑当年为我治伤除疤的方子我还记得,治疗烫伤的效果也颇为显著。 今日,在紫宸宫忙活完,想起治伤的膏药已所剩无几,就想趁着休息的档口去太医署,请孙太医帮着再配制些。 刚出宫门就看到独孤谋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着发呆,我上前行了个礼,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公主殿下没跟你进宫吗?” 独孤谋努嘴指了指宫门,道:“安康正在内阁与淑妃娘娘说话。” 我笑问:“你怎么不去陪着?” 独孤谋微一扬眉,道:“女人家说悄悄话,我这个大男人不方便在场。” 他低头瞥到我的手,又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的手怎么了?没见几天,怎么又弄出这么大动静?” 我拉下袖管,将红印遮住了些,笑着说:“我是个宫女,平日里端茶煮水,烫伤在所难免。” 他看着我轻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呀,真是自作自受!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非要进宫遭这份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心里猛地一沉,朝他白了一眼,没有吭气。 他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所不妥,堆了满脸笑意,又盯着我的手看了会,嘲笑道:“原本就长得丑没人要,如今又多了条难看的疤,以后怕是更嫁不出去了!” 我心里不痛快,嗔了他一眼,“我前世是不是跟你有仇?你每天不损我几句,心里难受是吧?” 他黠笑着摇头道:“你我前世非但无仇,而且有情,说不定咱俩前世还是夫妻,不然今生怎么会是冤家呢?” 我抿嘴一笑,轻扯嘴角,反唇相讥道:“跟你前世是夫妻?那我前世得做了多少孽才能摊上这个缘分?” 独孤谋天生一副厚脸皮,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我,“你就知足吧,上辈子还有我肯娶你,可惜,这辈子我已经娶妻了,不然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娶了你,免得你以后老来无伴,孤苦无依。” “你想得美!”我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伸手就挥了过去。 他一侧身避开我的手,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我笑着又问:“你与我前世是夫妻,那公主殿下呢?你与她前世是什么?” 独孤谋顺口就接道:“自然是冤家,前世是冤家,今生才能做夫妻嘛。” 他的话音刚落,我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女声,“在聊什么,这么投缘?” 我一听是安康公主的声音,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心中顿时有了个念头,满脸坏笑,斜瞅着独孤谋。 他一见我这副神情,似也立刻猜出了我接下来想做的事,眼带恳求直盯着我。 我心道,你也有求我的一日,可惜,晚了!本姑娘今天若不报此仇,改明儿我就跟你姓独孤! 我朝他快速一皱鼻子,笑如灿花地回身向安康公主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驸马爷正在跟奴婢说他的前世今生。” “什么前世今生?”安康公主似乎颇感兴趣,拉着我笑问。 我又笑睨了眼独孤谋,他面色讪讪,笑得尴尬,额头已涔出了几颗汗珠,我忍笑回道:“驸马爷说,他与奴婢前世是夫妻,跟公主殿下前世是冤家。” “你说什么!?”我的话刚出口,安康公主的纤纤素手已如闪电般从我眼前划过,一把揪住了独孤谋的耳朵,那速度绝不比独孤家迅若流星的盘龙枪慢多少。 独孤谋一面捂着耳朵咧嘴吸气,一面瞪着我,骂道:“好你个鬼丫头,断章取义,话说半句,你诚心害我呀!” 我装了一脸无辜,回看着他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说着,向安康公主又一俯身子,“公主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就是先行告退了。” 安康公主轻轻挥手,我心中偷乐,转身离去之际还不忘拿眼神揶揄独孤谋,“让你说我丑,这回公主不把你的耳朵拧成麻花才怪!” 前脚刚迈进太医署,就看到医工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抓药的抓药,生火的生火,研磨的研磨,被孙太医差遣得团团转。而孙太医自己也手忙脚乱的在一旁埋头拾掇药材。 我心中纳闷,走到孙太医面前见礼:“奴婢见过孙太医!” 孙太医手下忙活不停,抬头看了我一眼,让我起身,随口问道:“芸儿姑娘是为淑妃娘娘取药来了?” 我摇头道:“孙太医开的药娘娘还未用完,今日奴婢是来为自己来取药的。” 孙太医停下手头的事,俯身看了看我的手,笑着说:“姑娘那个以羊脂、丹参入药的方子确有妙用,伤处愈合得很好,只要平日稍加留意,痊愈后应该不会留疤。” 他直起身子环顾一周,又蹙起了双眉,“只是眼下老夫实在抽不出身,姑娘若不着急,就在此稍待片刻。” 我微一颔首,也随他抬眸看了眼忙得晕头转向的医工,忍不住好奇地问:“太医署是怎么了?其他太医呢?” 孙太医道:“渭河大水,皇上担心会有疫情发生,下诏命其他太医带着医工出宫防疫去了,我这…………” 孙太医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箭一般飞奔而至,连气都未及喘上一口,就躬着身子急道:“李太医,创伤药准备好了没有?东宫那边都催急了!” 孙太医也慌了脸色,摊着双手道:“太医署现成的创伤药都让其他太医带出宫了,东宫一下子要那么多创伤药,老夫实在是来不及配制!” 小太监点头哈腰,一脸无奈道:“并非奴婢有意催您老人家,实在是没有法子,今天太子殿下又下令责打了十几个宫人,这两天前前后后已经伤了百来号人了,都等着创伤药呢!” 百来号人!我不由暗暗吃惊,太子平素脾气温和,从不打骂宫人,怎会突然变得如此急躁? 正自疑惑,听孙太医也诧异地问:“东宫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摇晃着脑袋,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一言难尽,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太子!” 我听他这话中有话,想来又是与权力斗争有关,孙太医似也听出了些门道,只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往下问。 小太监焦急地来回转了几个圈,忽然停下来瞅了眼四周,又看了看孙太医身旁案上的药箱,提议道:“要不这样,您老先收拾了药箱随奴婢去东宫,让医工们将配制创伤药的药材和家伙什儿都一并带上,咱们到东宫边治伤边制药,岂不比在这儿干等着要好?” 孙太医想了想,连连点头,“公公言之有理!”一面收拾了药箱,又嘱咐医工带上药材和制药工具一起去东宫。 一阵忙碌之后,孙太医看着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药柜中取了几个小纸包,递了给我,“这是配制姑娘所需药膏的几味药材,先收好,你随老夫一起去东宫,老夫得空就为你制成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