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燕舞,绿意盎然,又到了夹竹桃盛开的时节,与往年一样,我带着孙桂在御花园采摘夹竹桃叶,一面听着他叨咕宫里最近的热门话题。 虽然万国盛典已过去近一个月,但庆典上发生的事仍是宫中众人议论的焦点,不外乎两件事,一件是赛日娜请婚之事,大家都在猜测皇上最后究竟会让谁当这个般输国的驸马,有人猜是侯承远,也有人猜是李琰,甚至有小太监还暗中开了赌局,专拿此事来赌。 另一件则是有关于我,据孙桂所说,如今宫里的人都在夸赞我马术精湛,我知道他是有意只挑好听的跟我说。 夸我的人的确是有,但绝不会多,更多的人是在背地里议论我“四送秋波”、“招蜂引蝶”。招惹了一个靖边侯还不够,如今又招惹了云中侯,一句“水性杨花”恐怕还是轻的,我不禁暗暗苦叹,李琰啊李琰,你究竟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 默默出了会神,突觉身后异样,安静得有些蹊跷,孙桂向来唠叨不停,怎会突然没了言语?我疑惑地转身,却见侯承远手提着竹篮,立在我身后,笑望着我。 我怔了一会,眼睛盯着竹篮,疑惑地问:“怎么是你,孙桂呢?” 他道:“我让孙桂先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回身继续采摘夹竹桃叶,一面问:“你还敢来宫里?” 侯承远一副嬉皮笑脸,想来是心情不错,道:“这里是皇宫大内,又不是阴曹地府,为何不敢来?就算是阴曹地府,只要有你在,我也得闯上一闯。” “啐!”我回头嗔了他一眼,“你才在阴曹地府呢!” 我略顿了下,斜眼瞟着他,又道:“你这段时日不是一直都在躲着赛日娜公主吗?这么大摇大摆地入宫,就不怕遇见她?” 他呵呵一笑,说:“我这几天在家仔细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赛日娜公主看中的是李琰,不是我。” “怎么说?”我疑惑地撇嘴。 他解释道:“你想啊,她若真相中了我,何必半途把李琰拖出来搅局?而且,你留意赛日娜公主看李琰的眼神,就跟你当年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默默地颔首,侯承远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可我总觉赛日娜公主没那么简单,请婚这种事何必要在庆典上提出呢?还是当着各国使臣的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正在出神,侯承远在我眼前挥手,打断道:“怎么?李琰做般输国的驸马,你舍不得?” 我瞪着他,噘嘴否认道:“我哪有!” 他鼻中轻哼了一声,道:“你不必否认,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庆典那日,你们二人默契十足、配合无间,若不是我事先知道你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恐怕会认为你们是旧情复燃了。” 他见我默立不语,肃了肃面容道:“柳梦瑶的死一直是你心里解不开的死结,既然解不开,就忘了李琰吧,无谓让自己痛苦。” 他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却无法说服自己的心,或许是我以前太过依赖李琰,即使经过了岁月沧桑、环境变迁,这种依赖感非但未曾减少,反倒更加深刻,当依赖变成习惯,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侯承远凝注着我,眼中是哀伤,又是无奈,默然半晌,叹息道:“每次都跟你说让你忘了他,可每次说完之后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这次我倒是希望皇上能遂了赛日娜公主的愿,让李琰做般输国的驸马,断了你的念想,或许这样你就会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我亦是叹气,苦笑着说:“恐怕是天不遂人愿。” 他拧眉问道:“此话何意?” 我道:“既然连你都看出了赛日娜公主的心意,皇上岂会看不出?可庆典当日皇上却没有顺水推舟成全赛日娜公主,反而让你与李琰以武定胜负,若单论武艺,恐怕还是你更胜一筹吧,我想皇上并不打算让李琰做般输国的驸马。” 侯承远愣了半刻,沉吟着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皇上好不容易将李琰从海外诏回,他若做了般输国的驸马,那天策军又将群龙无首,朝廷必会纷乱重起。” 我点点头,皇上的顾虑恐怕就是在此。 静了会,侯承远又道:“看来我得尽快返回幽州!” “你想躲回幽州?”我笑睨着他,“皇上能答应?” 他笑道:“我数日前就已上了折子请旨返回幽州,皇上已经同意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又问了他一遍,“皇上同意你返回幽州?” 侯承远回视着我,点了点头。 我皱着眉,不解道:“既不打算让李琰做般输国的驸马,却又同意你返回幽州,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呀?” 侯承远耸了耸肩膀,摇头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总之,我可不想去般输国当什么驸马。” 看着他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儿,我紧抿着嘴角笑了笑,打趣道:“赛日娜公主天姿国色,你就当真不动心?” 他蹙眉瞅了会我,嘴角忽地扯出一抹黠笑,调笑道:“要我娶赛日娜公主也不是不行,除非皇上同意将你一并嫁给我,否则一切免谈。” 我斜瞥了他一眼,鼻中打着哼哼,“尽想美事儿!” 两人正说着话,孙桂一脸焦急地匆匆而回,“不好了,姐姐,出事了!” 我微敛笑意,问道:“出什么事了?” 孙桂喘了两口气,说:“刚才我在御花园门口遇上了周亮,他悄悄跟我说,今日他随侍皇后娘娘参加为各国使臣举办的游园会,无意间听到吐谷浑的世子慕容尊王向皇上提出要姐姐。” 我脑子瞬间“嗡”一声轰鸣,脚有些发软,扶靠着侯承远方才站稳,只觉茫然,“慕容尊王?我根本就从未见过他呀!” 孙桂道:“听周亮说,慕容尊王在庆典那日就看中姐姐了。” 我心思恍惚,怎么会这样?真后悔那日没听李琰的话,将妆容洗去,真是悔不当初! 侯承远扶着我,脸色凝重,向孙桂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孙桂想了想,说道:“皇上好像还未点头,说要考虑一下。” 侯承远松了口气,安慰道:“芸儿,你别着急,皇上既然说要考虑,事情就还有转机,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嫁去吐谷浑的!”语毕,松开我,提步就走。 我忙叫住他,问:“你要去哪?” 侯承远略顿步子,回头道:“我去找皇上请婚,我要娶你!” 我摇着头,无力地说:“没用的,皇上不会答应的。” 侯承远道:“我知道皇上现在不会答应,此举只是做个姿态,目的是向皇上表明我的心意,这样皇上在考虑此事时就势必会顾忌我的态度,不会贸然答应慕容尊王的要求。” 他又望着孙桂,吩咐道:“你好好照顾芸儿!”说完,回身大步而去。 回了屋子,我静静坐在榻边,心中忧虑难安,一味想着事情绝不能这样!我绝不能嫁去吐谷浑!从古至今,远嫁塞外的女子有几个是幸福的?就算贵为公主之尊都尚且难逃悲惨的下场,何况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宫女,邱思若便是前车之鉴! 我可不要当什么王昭君,我没那么伟大! 虽然淑妃现在还需要我的照料,侯承远也已去找皇上表明他的心意,皇上不一定会答应慕容尊王的请求,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政治利益面前,宫里的女子都难逃工具和牺牲品的命运。 我必须做些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可我方寸已乱,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况且以我的身份地位,就算想到法子,也绝难办到,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情急之下,我想到了找人帮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李琰,他事先就对我有所提醒,想是早有预料,以他的思虑周密,说不定备有后招。想到此处,便匆匆起身出了门。 在龙渊阁下徘徊了良久,仍在犹豫是否上去,这时,一个天策军军士走到近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驻足?” 我忙回道:“奴婢是侍奉淑妃娘娘的宫女。” 军士低头仔细打量了我几眼,忽露了笑意,道:“我认得你,你就是庆典那日在御前与侯爷一同表演马术的芸儿姑娘,你是来找侯爷的?” 我讪讪一笑,点头道:“侯爷可在龙渊阁?” 军士道:“侯爷不在阁中,与傅文出宫去了。” 我“哦”了一声,一时有些失落,向他俯身道了谢,正欲退走,军士叫住说:“侯爷临走前吩咐过,若有人来找他,就将来人带往龙渊阁候着。姑娘不如先去龙渊阁稍歇,我想侯爷既然有此吩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有劳军爷引路。” “姑娘请自便。”军士将我引入龙渊阁便拉上门退走了。 送走军士,我环首四顾,打量起这大唐禁卫军的中枢——龙渊阁,这里原本是皇上与众臣饮宴的场所,后来才改成了天策军的中军所在。 龙渊阁大致分成了三个部分,最前面是议事厅,足占了龙渊阁的绝大部分的空间,后面是一个小厅,应是待客之所,小厅再入内便是李琰的卧室。 见房门大开,我驻足门口,探头向里张望,不大的一间屋子,既是卧室又是书房,除了几件家具,室徒四壁,连一丁半点的装饰也无,如此清冷,哪里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只有角落的书案上堆砌的各种书籍和零零散散摆了一桌的公文,才让人感觉到有人活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