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烈火翻天照云海(一)(1 / 1)鸾凤鸣之凤凰泣血首页

赵怀礼点头附和,侯承远挥了挥手,道:“好了,今日就说到这,你下去吧。”    待赵怀礼退走,侯承远回身坐到我身旁,看我神色略显沉重,柔声问:“怎么了?”    我朝他轻轻摇头,“没什么。”略沉吟了片刻,又道:“我有一事,不知你能否答应?”    他想也不想,立即点头道:“莫说一事,纵有千事万事,我都答应。”    见他不问缘由便满口应下,不禁一怔,“你就不问问我究竟要你答应何事?”    侯承远温和地笑,“你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轻易不肯求人,你若开口相求,必是重要的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去做上天摘星、水中捞月这般为难的事,对吗?”    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这件事或许真会让你为难。”    他轻“哦”了一声,含笑握我的手,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犹豫再三,方才低声说道:“我曾与你说过,武德九年,我与阿爸在沙漠中遭遇沙盗,后为人所救,而当年救我们的人便是李琰。所以……”我顿一顿,放低了语调,“所以,如若可以,我仍不希望你与他之间起冲突。”    侯承远面上微起了惊异之色,我复握着他的手,蹙眉道:“我知道此事会让你为难,但是……”    他笑着打断我,“不必但是,我答应你,以后有关于他的事,我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不去与他为难,若实在躲不过去,我也会事先知会你,你看如何?”    我知他素来性情所至,率性而为,从不知忍让为何物,现在听他这样顾念我的感受,心中油然生出有几分感动来,他眼中流露出的真情挚意,竟使我慨然而几欲落泪,与他相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    他用另一只手贴着我额头轻柔地摩挲,怜惜道:“别再多想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说完,放开我的手,自裹了披风和衣而睡。    一夜酣睡至天光微熹,我好梦泛滥,流连床榻不愿起来,侯承远连哄带骗才将我从榻上拽起,简单用了些干粮后便拔营启程。    为节省行程,尽快返回幽州,侯承远决定绕道党项拓跋部境内,此地少草木、多风沙,囚野空旷,目力所及尽是茫茫戈壁原野,杳无人烟,驰骋了大半日,才遇见党项牧人的聚落。侯承远命军士临水草驻扎暂作休整,却严禁擅自接近党项人聚落,且言辞间对党项人诸多防备,我心生疑惑,向侯承远问起了缘由。经他解释,才逐渐厘清了些其中曲折,党项以姓氏为别,区分成大小八个部落,分别是细封部、费听部、往利部、颇超部、野离部、房当部、米擒部、拓跋部,其中以拓跋部最为强盛,但对大唐的成见也最深。    贞观六年,西突厥将军阿史那哥舒联合歌逻禄部、处月部、处木昆部、党项费听部、拓跋部组成北狄联军,挥戈南下,图谋幽州。时任幽州都督的卫孝杰亲率幽云军在饮马泉迎击,两军激战数日互有胜负,相持不下。关键时刻,侯承远率一千幽云铁骑连夜迂回至北狄联军左翼发起攻击,他一骑当先冲入敌阵,枪挑刀劈,勇不可挡,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口气冲破北狄联军十二营寨,直入中军,一□□死了敌军副元帅拓跋珪宏,元帅阿史那哥舒被侯承远斩断左臂,负伤而逃,北狄联军连失主将,再无心恋战,一溃千里。卫孝杰引大军趁势追击,一直追至西突厥边境,方才罢休班师。    此役,唐军共斩敌首级万余,捷报传至长安,正值临朝之际,皇上喜不自胜,当即就封赏了功臣。侯承远凭此饮马泉一役,进封靖边侯,赏赐金银无数,时隔一年,又被皇上迁为检校幽州都督,自此侯家在朝中的权势如日当空,盛极一时。    饮马泉之役后,大唐大军压境,党项各部摄于威势纷纷降附,可侯承远却独不信任拓跋部。    我与侯承远在多依湖边相伴饮马,他絮絮跟我说着当年之事,听到疑惑处,不禁好奇道:“你并非是个猜忌心重的人,你如此不信任拓跋部,除了拓跋部曾随阿史那哥舒兴兵犯唐,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他微笑凝视着我,目光清澈如多依湖的湖水,流露出眷眷之色,“还是你了解我,我不信任拓跋部自然是有我的原因,其一,胡人向来反复,无忠信之纯固,好背恩而趋利;其二,拓跋部酋长拓跋亦辞与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是姻亲,慕容伏允正因儿子失踪与大唐交恶,所以对拓跋部也不得不防;其三么,当年饮马泉一战,被我一枪挑死的拓跋珪宏正是拓跋亦辞的同胞兄弟。”    “原来如此。”我闻他此言,心中疑惑顿时释然,党项人尚武勇猛,有仇必报,侯承远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他说胡人易反复,我觉得有些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小部落夹在大国之间,如果不做墙头草,随风两面倒,又如何能在夹缝中求自保,唯只能感叹,弱肉强食的世道,生存不易呀!    侯承远看我思虑重重,爱怜地轻抚上我的背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稍作休整便要出发,你与其在此左思右想,不如趁此时机好好欣赏这一目十滩的绝佳景致,再往前可就是穷山恶水、千里荒野了。”    我依言转头望去,十余个钙华漫滩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湖水晶莹剔透,蔚蓝无边,    与头顶深邃而疏朗的蓝天浑然一体,湖面在清风中泛起涟漪,透着一种别样情韵。    “带天澄回碧,映日动浮光。”我俯视着湖水中我与侯承远的倒影喃喃咏叹,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幼时在宁远的伊雅乌苏河见到的景致,同样的风月无边,水天一色。    昔年此时,心如白璧,纯净无暇;今年此时,却已被抹不去的伤感和难以言说的空落占满。世间景致再美,多有类同,而心却似繁花谢过,即使明年春如故,花开依旧,也难复往昔情韵了。    我蹲下身子,以水为镜,略略打理了仪容,掬一捧在手中,凑到唇边饮下,湖水甘甜如醴,清凉透心。    侯承远见状,想阻止却未来得及,蹙眉道:“这湖水是附近牧人饮马之用,看着清澈见底,却未必干净,喝了小心腹痛。你想喝水,水囊中自有为你准备的干净泉水。”    我仰头朝他嘻嘻一笑,道:“我自小就与马儿共饮一江水,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你想得那么娇贵。”说着,又饮了一口,含在口中,闭着眼品了会,“这水甘洌清甜,你也尝尝?”    他摇头笑叹道:“瞧你那一脸陶醉,旁人若不知,定会以为你品的是绝世佳酿。”    我又掬了一捧湖水,转眸望住他道:“在我看来,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瑶池琼浆也未必及得上我手中清水。”    侯承远一撩袍摆在我身侧蹲下,笑问道:“你且说说,这水有何妙处?能及得上绝世佳酿美妙?”    我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那你先说说绝世佳酿有何妙处?”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片刻,挑眉道:“且不说别的,酒能壮胆,水可比得?”    我不以为然地笑,“‘酒壮怂人胆’,只有胆小懦弱之人才需借酒壮胆。”    他想一想,又道:“酒为欢伯、忘忧物、扫愁帚,除忧来乐。”    我摇了摇头,神色略略一黯,“伤心醉饮伤心酒,酒入愁肠愁更愁。酒若真能解忧,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的伤心人?”    侯承远又接连说了几个酒的妙处,皆被我驳得哑口无言,只得俯首告饶,“我认输,现在轮到你说说水的妙处了,我就不信,寡淡无味的水会比甘醇的美酒更妙。”    我莞尔一笑,娓娓道:“老子曾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从高处来,往低处流,滋养万物而甘居低洼之地,造福世间而不求半点回报,人之性若能像水,平静低调,为而不争,摆脱名缰利锁的束缚,处顺境而不张狂,陷困境而不沮丧,遇险境而不惊慌,遭逆境而不失望,方能在这浮世红尘中无往而不利。此乃‘不争之争’。    “不争之争?”侯承远沉吟了一会,狐疑地望着我,似乎不解其意.    我点了点头,解释道:“百川之所以汇流于江海,就是因为江海处下而不与百谷争高,故江海能成为百川众谷之王……”我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对我的话不以为意,我暗暗叹息,侯承远生于将门世家,天性争强好胜,为人也太过刚硬,所谓‘至刚必折’,他若不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定有损。不过,他少年得志,又未受过挫折,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我现在跟他说不争,他未必会听得进去,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他了。    我取出绢帕拭干了手,继续道:“以酒为浆,常令人神昏智聩,狂乱心性;以水为镜,却能映鉴人生,孰优孰劣,岂非不言自明?”    侯承远叹服,不再与我争辩,朗笑着执我手起身,两人携手沿湖边漫步,我双目四顾,欣赏着周围的旖旎风光,顾盼间见远远有一小孩正向这边而来,停停走走,举止似乎颇为踌躇。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党项男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千疮百孔的羊皮袄显得很不合身,双手拖着一把足比他身量大出两倍的弓艰难前行。    侯承远与我相视一眼,提步迎了过去,那男孩戒备地停下脚步,抬头凝注着我们,像草原上离群的一只小鹿,眼神中满是空疏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