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轻摇蒲扇:“贫僧自是打来处来说好了由这位檀越帮着取水,却迟迟不见她回转,贫僧好生焦渴只得冒昧寻过来了。小檀越你叫贫僧好等。”
他手中的蒲扇每摇一下殿中油灯的火焰就齐齐摇曳一下偌大一座地殿一忽儿明一忽儿暗与此同时四周仿佛迅速氤氲开一股看不见的热气,顷刻间变得燠热起来。
滕玉意暗暗心惊仰头看蔺承佑发现他鬓边也迅即迸出了豆大的汗珠。
蔺承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她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有些冒失之处,法师明心见性何必与她计较,要喝水还不简单我上去替法师讨来便是。”
和尚却摇头叹道:“罪过罪过。所谓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贫僧渴得久了区区一杯水怕是浇不灭了,如今只有多消解几回方能浇灭这团火了。”
说话这工夫地殿中的热气又加重了几分空气吸到鼻腔里隐约有种灼热之感。
滕玉意心惊肉跳,这耐重的法力,远比她想的要可怖,仿佛一刹那间,这地方就变成了修罗地狱中的某一层。和尚说他焦渴,就叫他们百倍焦渴。若不想法子尽快离开,她和蔺承佑很快就会被烤成人干。
蔺承佑眼皮一跳,忽笑道:“法师这话提醒我了。听说方才在桃林中,法师出的谜题一下子就被堪破了,到了这机关重重的地殿,以法师之能,未必能及时寻得到出口,一个人在地宫里转久了,难免觉得焦躁。既碰巧遇上了,不如就由在下带法师一同出地宫,地殿中无水,上头却是要多少有多少,到了上头,法师的烦渴自有法子消解。”
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和尚走去。
滕玉意益发心慌,这和尚诡计多端,出口绝不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若是还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定然被困死在此处,忽又想到,这道理蔺承佑绝不可能不懂,他突然这样激惹和尚,分明是兵行险招,别忘了这和尚自号“藏机”,这样做没准能绝处逢生。
蔺承佑虽决定铤而走险,却担心滕玉意不明白他的意思,走动时,特地垂眸看了滕玉意一眼,滕玉意也正望着他,她像是承受不住殿里的这份闷热,脸颊早已灿若红霞,然而双眸灵动,分明早已领会他的意图。
他心下稍安,换作是五道,或是绝胜和弃智,少不得多丢几个眼色,不,遇到这样的险境,哪怕他使眼色使得眼角抽筋,也别指望他们能立刻会意。
他穿过大殿朝和尚走去,妖经上列举煞魅妖魔时,往往会详述某物的弱点,譬如尸邪,妖经上就说它的要害是一对獠牙。
可关于耐重,妖经上只说此物堕入魔道前,乃是修罗道的一位护法天王,至于它有什么弱点,妖经上却未加详述,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此物酷爱与人斗智辩机。
他虽决定利用这个赌一把,心里实则并无多大把握。
眼看离和尚越来越近,和尚面带微笑始终不曾开腔。
蔺承佑面上不动声色,鬓边的汗水却滚滚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突然有了动静,蔺承佑和滕玉意循声望过去,讶然发现地殿的西北角冷不丁多了个小沙弥,小沙弥手持扫帚,正一言不发扫着地。
紧接着,东北、西南、东南,三个角落也陆续多了一位小沙弥,也都各自拿着一把扫帚默默扫地,四位扫地僧的模样和年纪一模一样,就连扫地的节律也几乎一样。
于是原本寂静的地室里,突然多了“沙沙沙沙”的扫地声。
仔细看去,发现小沙弥们缁衣的后背上各自写了几个字,像是各人的法号,专门用来区别四人。
和尚蔼然摇着蒲扇:“一位檀越已经言而无信,怎知你这位檀越不会去而不返注。贫僧累极渴极,实在走不动了,不如由贫僧座下的第四弟子随檀越走一趟,有人相随,也不怕檀越不替和尚取水来。”
滕玉意脑中紧绷的弦一松,蔺承佑赌赢了,谜题这不就来了!这和尚自命不凡,被蔺承佑一激,果然忍不住出谜。有谜题就意味着有破局的希望,她几乎能感觉到蔺承佑胸膛里的心在猛烈跳动。
四弟子,和尚的四弟子她紧张地打量地殿四角,四个小沙弥年纪和长相一模一样,也不知谁是长谁是幼。
蔺承佑笑了起来:“好说,法师可说准了,不是大弟子、也不是二弟子,更不是三弟子,而是第四弟子。只要找到法师的第四弟子,我们就能带他上去取水了。”
和尚用蒲扇搔了搔自己的后项,乐陶陶地说:“阿弥陀佛,贫僧可从不打诳语。”
蔺承佑环顾四周,小沙弥神情木然地扫着地,问是绝对问不出来的,殿中越来越热,他的胸膛简直像着了火,凭他的修为尚且如此,滕玉意更捱不了多久。和尚虽出了谜题,给他们的时辰却不多了。
他心念飞转,把滕玉意从怀里放下来,低声道:“你去瞧瞧后头两个沙弥的背上写着什么字。”
滕玉意被热浪冲击得心烦意乱,闻言忙点点头,先朝西南角跑去,随即又去瞧东南角的小沙弥。
锁魂豸被殿中邪气一冲,早已化作了坚硬的铁链,随着滕玉意的跑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滕玉意很快就瞧清楚了,一个沙弥背上写着“定吾”,另一个则写着“定慧”。
蔺承佑瞧见的那两个,则一个是“定吉”,一个是“定戒”。
滕玉意回到蔺承佑身边一说,两人眉头都锁了起来,从面上看,这四个法号毫无章法可言。
滕玉意埋头寻思一晌,忽用眼睛看了看的那个叫“定慧”的沙弥,低声对蔺承佑道:“坛经有谒: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东北角那个名叫定戒,东南角那个则叫定慧,两子各谒一角,从顺序来说,第四子可不就是”
蔺承佑顺着瞧过去,这推论倒是有点道理,除了此谒,坛经另有一谒,叫“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吾戒定慧,又将三子的法号一一包涵其中。若是猜“定慧”,顺序则再次相吻合。
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滕玉意虽然猜测一番,心里却并不十分笃定,身周被滚滚热气包裹,能维持脑子的清明已是不易。她呼吸也发烫,皮肤也发烫,就连头发丝仿佛都要燃起来了。再捱片刻,说不定连五脏六腑都会被烤成焦炭。
蔺承佑也仿佛置身炼狱,那份焦灼简直无法纾解,身上的衣裳里外几层全湿透了,一动就是一身汗。他心里油煎火燎,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把外裳脱掉。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盯着那四个沙弥猜谜题,一边无意识松了松圆领襴衫里的雪白襌衣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