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70 章(1 / 2)攻玉首页

蔺承佑眼里的笑意一凝。

今晚之前他已经把三位受害孕妇的底细大致摸过一轮了。

最近遇害的荣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是荣安伯世子宋俭的续弦,宋俭的原配姜氏四年前因难产而亡而小姜氏正是姜氏的妹妹。

据闻当初宋俭娶姜氏时曾遭到伯爷和夫人的极力反对原因是姜氏的阿爷过去在淮西道的某位将领帐下任幕僚来长安后虽说有心应试却是屡试不第。这样的人家可谓门第寒微。

但宋俭对姜氏一见倾心誓愿非她不娶碰巧彭震的夫人随丈夫来京述职,听闻此事后彭夫人主动登门拜访荣安伯夫人说姜家与她算是远房表亲,那年在她淮西道又受过姜氏母亲的大恩她早就认了姜氏的母亲做姐姐,说起来姜氏算是她的外甥女。

有了彭夫人作保伯爷和夫人稍有松动,加上姜氏虽门第不高却算得上知书识礼老两口在亲眼见过姜氏一面后,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后宋俭与姜氏情同胶漆没多久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孩子们长到两岁时,姜氏再次怀孕却在临盆时因为难产不幸身亡时隔一个月老夫人也因病去世了。

伯爷因府中长期无主母主事等儿子孝期满了,有意让儿子再娶,宋俭却执意不肯续弦。

一年多前,妻妹小姜氏因着探望小外甥在伯府小住了一段时间,过后没多久,宋俭突然造访老丈人,求娶妻妹小姜氏做填房。

据严司直打探后回来说,荣安伯府的下人们背地议论,宋俭之所以求娶小姜氏,除了因为小姜氏是孩子们的亲姨母,还因为她容貌极肖姜氏。

此外还有一些不堪的流言,例如小姜氏正是在伯府住的那段时日与姐夫有了首尾,宋俭为了顾全二人的名声,不得不上门求娶……又说小姜氏嫁给姐夫时都已经十九了,先前迟迟不肯嫁人,是因为十五六岁时就相中了自己的姐夫。

姜氏姐妹都是华州人,小姜氏嫁入荣安伯府整一年了,出事时恰好怀孕六个月。

第二起案子的受害人舒丽娘,碰巧也是华州人,舒丽娘父母早亡,十七岁嫁给了华州一位落第书生,去年丈夫不幸因病暴亡,舒丽娘与婆家历来不偕,又无父兄相依,只好投奔长安的堂亲,这位堂亲正是京兆府的舒长史,名叫舒文亮。

今日蔺承佑原是打算先去找一趟舒长史和郑仆射的,除了向他们打听舒丽娘过去在家乡的种种,也想知道为何一个好好的良家妇人要给人做别宅妇,不料后头撞上了耐重现世。

至于第一起案子么……

因白氏是与丈夫王藏宝一道受害的,同州府的柳法曹在调查受害人的背景时,一直着重于调查王藏宝这边的种种。譬如王藏宝是否与人结过仇、因何舍弃同州的家业来长安……而关于白氏的为人、往日可曾与人结过怨,案宗上却只字未提。

他只知道白氏今年二十有二,怀孕五个月了。

回顾完三桩案子,蔺承佑心里的疑惑简直压不住,照庄穆这样说,出事前庄穆莫非调查过三位受害孕妇?

这与他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

庄穆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开腔,蔺承佑等了一会,起身到桌上端起一壶虾蟆陵,提壶回到铁笼前将庄穆身上的捆绑一一松了,只留下脚铐和手铐。

做完这一切,蔺承佑亲自斟了一大碗虾蟆陵,把碗放到庄穆面前,笑道:“这样吃喝才畅快。”

庄穆咽了口口水,不顾手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捧起碗二话不说喝了起来,咕嘟咕嘟喝完酒,迫不及待把碗放到地上,两眼闪烁着贪婪的亮光,等待蔺承佑给他斟第二碗。

一口气喝了三大碗酒,庄穆才仿佛缓过劲来,捧起另一边的汤碗,埋头吃那碗冒着热气的牢丸,吃饱喝足之后,他并不急着把碗放下,只不动声色抬起眼睛,从碗沿上方看向蔺承佑。

他深深看蔺承佑一眼,径自放下碗,点点头沉声道:“年纪不大,倒这样沉得住气。”

蔺承佑脸上笑意不减,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庄穆默了一晌:“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前提是你得给我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两百金,一匹快马,一份能保证我顺利离开潼关的过所还有放我走。”

蔺承佑哂笑:“阁下倒是敢开价。”

庄穆扯了扯嘴角:“这四条对旁人来说难办,对你来说却易如反掌。你应该早就料到了,凶徒很快还会再犯案,可此人太狡诈,你们大理寺至今没找到有用的线索,而我,却实实在在与真凶打过交道。”

蔺承佑气定神闲道:“真凶肯让你被我们大理寺捉住,自是有把握你提供的线索绝不能查到他头上,一个对断案未必有帮助的人,叫人如何答应你提出的这些无理要求。”

庄穆冷笑道:“我虽不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但我这一个月来知道的种种,比你们大理寺查一年都要多,想来你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屡次跑到牢中拿好酒好菜款待我。”

蔺承佑道:“你要是别无所求,大可以继续拒绝吃喝,肯接受我招待的酒菜,岂不说明你也迫切地想对付那凶徒。”

庄穆滞了滞。

蔺承佑提壶给庄穆又斟了一碗酒:“我早说过,你想借大理寺之手报一箭之仇,我想利用你提供的线索找到凶手,你我各取所需,但单凭你知道的那些事,不足以在短时日内查出凶手是谁。”

庄穆面色复杂地看着碗里的酒。

蔺承佑笑道:“要缉凶,光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还不够,你最起码要配合大理寺做个局,若是这个局能成功将凶手捉住,你说的那四条”

庄穆紧紧盯着蔺承佑,蔺承佑却故意踟蹰起来,过片刻才笑着颔首:“或可勉力试一试。”

庄穆神色稍松,然而眼中又迅速闪过一丝犹豫。

蔺承佑抬头看他:“你该知道你的机会不多了,一旦真凶率先查到了你的幕后之人,你我再怎么设局也无用了,到时候你对大理寺来说毫无用处,你猜我会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庄穆咬了咬牙,端起酒碗一口喝尽,忽道:“三月初一那日,我的一位友人突然让人给我传话,说他的某位下属三年前在外地丢失了某个重要物件,上月这物件突然在同州出现了,友人怀疑贼人此刻就在同州,让我即刻前去将物件和贼子一道捉回长安。”

蔺承佑没吭声,这位所谓的“友人”,想来就是庄穆真正的主家了。

“等我赶到同州境内,那物件却在市廛中消失了,我在同州最热闹的街坊找了家客栈住下,暗中调查此事。”

“什么样的物件?为何能一问就知?”蔺承佑冷不防道。

庄穆不语。

蔺承佑一嗤:“即便你不说,我到同州府查几日也能查明白,何必浪费彼此的精力。”

庄穆耷拉着眼皮道:“是一面乾坤八卦镜,镜面并非圆轮状,而是弯月形,名曰月朔镜。”

蔺承佑长眉一扬,又是“月朔”。

“此镜一面阴一面明,阳面为赤色,阴面为玄色,据说此镜内藏妖兽,只要用阴面对准刚死之人,能即刻将人的魂魄打散,即便那人当场化作厉鬼,也会忘记遇害前的一些事,从此沦为傀儡,甘受持镜人的摆布。”

蔺承佑暗忖,听上去倒是与师公的那面无涯镜极像,只是师公的那面镜子照的是冤祟之气。凡是被邪祟沾染过的物件或是尸首,只消用这面无涯镜一照便知,而庄穆说的这面能抽人魂魄的镜子,显然是用邪术打造出来的害人法器。

忽又想到,这镜子摆布和折磨鬼魂的作派,倒与彭玉桂折磨田氏夫妇的七芒引路印有点像,但七芒引路印这样的邪术早已被皇伯父下旨扫除了,现今流传在世上的,只有一些残破的版本。

大约十五六年前,皇伯父听一位臣子汇报了一例用邪术害人的惨案,皇伯父大受触动,发愿将天下害人的邪门暗术一举扫清,委托师公部署此事,又下旨长安各家道观和大隐寺全力配合。

师公在一众僧道的配合下,发奸擿伏,暗中撒网,前后花了四五年时间,终于将当时长安邪术的门徒一网打尽,前后没收了十来本邪术秘籍,同时销毁了数十件害人的法器。

事后师公将那几本邪门秘籍锁在青云观的宝阁里。这样做无非是怕各州县还暗藏着不少身怀邪术的门众,万一这帮人用邪术作乱,他们也能及时通过这些秘籍弄明白邪术害人的原理。

他自小在青云观厮混,早就撬开锁偷偷看过那几本秘籍,其中一本就是记录了七芒引路印的魂经,他正是看过这本书之后,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厉害的拘魂术。

而那本记录了“绝情蛊”邪术的秘籍,也是他那时候无意中翻看到的。

正想着,就听庄穆道:“这镜子因为吞多了怨灵的残魂,一贯怨气极重,每逢阴日,镜面里会自发流淌出污血来,持镜人若将其带在身上,往往被血污弄脏而不自知,此事只有我那位友人和他的几位朋友知道,那偷镜的贼子似乎并不知情。我那友人之所以知道镜子在同州现身了,是因为有几位同州来的商人在长安酒肆中议论,说上回有个道士在市廛中行走时,好端端地从胸腹处流出污血来,奇怪那人面上并无伤痕,而且被人提醒之后,那道士马上匆匆离去……”

蔺承佑忽道:“这镜子这样邪门,拿它害人的时候就没什么讲究?”

庄穆喝了口酒:“颇有讲究。无论是用此镜拘役魂魄,抑或是打散魂魄,都是极损阴德的事,持镜人若是不想损坏自身修为,在用镜子害人之前,最好先弄明白受害人自己生前是不是做过恶事,若非良善之辈,落个魂魄不全的下场也可算因果可循,那么反噬到持镜人身上的孽报也会少一些,所以持镜人往往只挑恶人下手。”

蔺承佑想了想说:“你就是据此认定那三位受害孕妇并非良善之辈?”

庄穆冷笑:“这凶徒害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即便是我这样的泼皮无赖,也觉得这等事太过伤天害理,那人如果不想搭上全身修为,动手前自然会好好考量。”

蔺承佑默了默:“凶徒又是如何知道这三位受害妇人都做过何事的?”

庄穆道:“这我也不知道,但镜面流血的事是一月前发生的,说明那贼人早就到了同州,可是这一月之内并非发生离奇的诡案,可见此人起初并未挑好下手的孕妇,为何一月后将目标瞄向了白氏,应该是确定杀害白氏对自己的修为损伤最小。”

蔺承佑沉吟不语,凶徒杀的不只是白氏,还杀了她的丈夫王藏宝。

挑选怀孕妇人的时候慎之又慎,顺手杀王藏宝的时候就不怕损及修为了?

据柳法曹所言,这对夫妇是因为得罪了当地的地痞才舍弃家业来长安。

这点早就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王藏宝夫妇开的那家五熟行是从父辈手里传下来的,此前已在当地开了几十年了,仅仅因为斗鸡得罪了几个地痞,就连祖业都不要了?

可惜这几日他将重点全放在月朔童君上,没顾得上细究这对夫妇本身的种种不同寻常之处。

“我查了几日毫无线索,本打算回长安复命,就在这时候,我住的那家客栈忽有两位旅商说,早上进城的路上,突然看到一个道士的道袍沾染了污血,旁人本想提醒,那道士却很快就不见人影了。我打听到那地方是郊外的乌鸡山脚下,忙又赶往乌鸡山。不料住下当晚,附近的居安客栈就发生了命案,死的恰是一对年轻夫妻。

“回长安之后我去向友人复命,友人听说此事,便说那桩凶杀案极有可能是那贼人做的,但贼人为何要杀那对夫妇,友人也不明白,还说我在同州打探了那么久,说不定已经引起了那人的警觉,为免暴露身份,叫我先蛰伏一段时日再回生铁行。”

蔺承佑:“可是据我所知,你并未一直蛰伏,舒丽娘遇害那一日你又跑到春安巷去了。”

庄穆冷飕飕地笑了两声:“还不是因为中了那奸贼的计。我猜此贼早在同州时就盯上我了。我在明,他在暗,他想弄明白是谁派我去查他,所以一回到长安就开始布局对付我。”

庄穆听了“友人”的话,到崇仁坊找了一家外地商贩多的旅舍住下。某一日实在觉得气闷,便下楼寻了一家酒肆饮酒,独酌了一小会,就听到外面两个小童咋咋唬唬说话,说是看到刚才路过的道士身上有血,猜测那道士是不是受伤了。

庄穆忙从酒肆出来,沿着人潮往前追了一阵,果然看到一个黄袍道人,那道士闪身到一条巷子里,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干净道袍,庄穆不声不响跟上去,就这样跟到了春安巷。

那道人进了巷口,一闪身就不见了,庄穆在巷口徘徊了几步,未能寻到道人的踪影,反倒被巷中那几户人家的下人盯着瞧了好几眼,庄穆心里觉得不对劲,只好匆匆离开。

到了第二日,就听说春安巷又死了一位怀孕妇人。

“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酒肆门口那对小童很可能受人指使才说那些话的,我回到客栈门口找寻,果然未再看到那对小童,我心知自己暴露了行藏,若是慌乱之下去寻我那位友人,无疑就中了那贼徒的奸计了。于是不敢妄动,恰好米尤贵生铁行开门了,便回到生铁行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