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街上人影稀少,此时只有花街柳巷一片灯火辉煌,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猝不及防,车内闭目养神的赵令月被带了个趔趄。 “外面发生了什么?” 侍卫回答:“回主子的话,云韶府里扔出来一个人,好像受了伤,正好倒在了咱们车前。”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卫迅速上前查看完回报道:“是个年轻男子,伤得很重。” “谁做的?” “容亲王,容亲王的管家亲手把人扔在了咱们车前,不曾刻意隐藏身份。” 明珠皇姐?赵令月想起前两天明珠皇姐给她送面首,她没有收,难不成现在这是故技重施?把重伤男子扔在她跟前逼她收下,倒是像皇姐的做派。 赵令月叹了口气:“抬上来吧。” 皇姐就是算准了她不会放任好好一人死在自己跟前。好在,皇姐,她还能信得过。 人刚一抬上来,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这人身上原本穿着一件白衫,此刻上面却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 侍卫长见赵令月皱眉,连忙躬身说道:“属下这就另外去找一辆车。这人浑身污垢,恐惊扰了主子。” “不必了,他伤得太重,怕是等不到那时候,走吧,让人先行去请王太医。” 诚如赵令月所说,这人伤得极重,一番折腾也没能让他醒来,不过片刻功夫,他身上流的血就湿了一片毛毯。 赵令月不由纳闷,按理说皇姐即便是想逼她收下此人也绝不对下如此重手,毕竟人若是残废了,也就失去了送的意义。 难到是她会错了意?皇姐把他扔到自己车前,其实是想借她的手救下此人?若是这样,那这个人…… 赵令月的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然而车内昏暗,却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算了,反正人已经抬上了车,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马车行驶的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了赵令月的府邸,王太医和吕管家早就等在了门口。 “这么晚还劳烦王大人过来一趟。” “帝姬言重了。” 赵令月跟王太医客气了一句,转而吩咐吕管家:“把人安排到寒月苑,让人日夜守着,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通知我。” 寒月苑?就在帝姬院子的隔壁。那里可是自打建成之日起就没有住过人,吕管家不由心思一动,看向昏迷男子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恭敬。 赵令月没再多说什么,先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吕管家扫了眼一旁傻站着的小厮:“都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把人抬到寒月苑去?都给我小心着点,贵人要是有个闪失,你们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众人被吕管家一提点,都不由恭敬起来。 男子一被抬到寒月苑,王太医就立刻着手医治,丝毫不敢松懈。这六帝姬赵令月虽然只有十八岁,可行事作风却比二十八的都老辣。别看她现在温和有礼,若是人救不回来,怕就不是这副嘴脸了。 说起来这位六帝姬,少有才名,十三岁就封了一个静安王,前途无可限量。原本朝中大臣都以为太子被废,她会更上一层楼,谁成想就在一夕之间,她被革去封号,罢去官职,直接从云端跌落到了泥里。 如今她被圈禁在京城中已有一年多,倒是真有了几分闲散帝子王孙的样子。 平日里这位帝姬向来深居简出,没有驸马,也没有面首,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位,任谁都会另眼相待。 王府一夜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大早,赵令月刚起床,就有人过来通报说人醒了,赵令月也没用早膳,直接去了寒月苑。 寒月苑满园翠竹,分外清幽。 吕管家见赵令月进门,连忙上前见礼。 赵令月问:“他伤势如何?” “王太医说外伤虽重,所幸都没伤在要害,只是这位公子身体底子薄,需要好好调养,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大好。” 赵令月皱眉,这伤未免也太过恰到好处。 若是伤得重了,她就能确定是皇姐在借她的手救人,若是伤得轻了,那一定是皇姐给她送面首,如今这不轻不重的,倒是让她难猜。 赵令月虽然觉得赵明珠不会害她,但是心里终归是存疑。这事儿若是简单的一个面首还好,若是牵扯到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毕竟她现在处境也很复杂。 “让人去查一查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不要惊动容亲王的人。” “是,属下这就让人去查。” 吩咐完事情,赵令月就进了屋。 一脚踏入门槛就觉得清爽扑面,窗子半开着,清风掠窗吹进屋子,带着青竹清新的味道。窗纱是翠色烟笼,阳光透过窗纱,让屋子都染上了些微的绿。 王太医忙了一夜一早就回家去了,此时屋子里只有受伤的男子。 男子半倚在床头,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晨光正好,赵令月这才看清男子的面貌,不由感叹这人当真是长了一副好容貌。 他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仿佛是成熟前一夜的果子,浑身都散发着成熟的香气,却依旧残存着一分青涩。虽然长了一张仿佛是精雕细琢的面庞,却意外的没有一丝丝的侵略性,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舒服。 “见过殿下。” 男子没有故意挣扎着起来见礼,也没有惊慌,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声见过,从容不迫。 这样的气度,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可他身上那一丝似有似无的阴柔又不可能是世家公子会有的。 赵令月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他略微一顿,说道:“春景。” 赵令月面露惊讶,问道:“云韶府的春公子?” “是。” 皇姐这次可是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云韶府,专门为朝廷豢养伶人的地方,主要进行歌舞戏剧表演,春公子,云韶府的头牌伶人。难怪他身上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柔。 赵令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身价高出天际的春公子。 “昨日你怎么会倒在我的车前?” 春景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昨日有客人要我过府表演,我不答应,客人就带着家丁把我打成了重伤。至于为何被殿下所救,我不清楚,只记得昏迷之前我似乎见到过容亲王。” 后面赵令月自己都能解释,一定是容亲王赵明珠赶巧碰见了重伤的他,然后想到自己皇妹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就顺手扔到了皇妹的车前。他虽说着不清楚,却把前面赵令月所不知道的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原来,既是要她救人,也是给她送面首。 只是,都太巧了些。 赵令月不想自己问的太多把对话弄的像审问一样,便不再追问。春景虽在病中,然而容貌清绝不减,只多出几分病中虚弱,白衣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包裹着晨景的水雾。 “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很多,还没有谢过殿下,若非殿下相救,我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 赵令月却似乎并不打算领这份情,她摆摆手:“你还是等着回头去谢容亲王吧,是她救的你。你先在我府上好好养伤,待你好了,我送你去见她。” 这是不打算接受他?春景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 “不管殿下接不接受我的谢意,救命之恩,我都会铭记于心。” 赵令月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不会跟男人相处,特别是年轻男人,像这样跟春景两个人单独在一个屋子里让她很不自在。 然而她刚露出要告辞的意思,就被几声咳嗽打断了。 “咳……咳咳……” 春景咳嗽的很厉害,每一次咳嗽,浑身都在打颤,牵动的伤口裂开,渗出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色亵衣,画面竟然诡异美感。 “你身上的伤很严重,需要休息。” 春景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年纪不大,跟普通贵族少女没什么分别的帝姬是自己的保命符,他需要得到她的庇佑,至少暂时看来是这样。 “我要先把药喝了才能休息,药在桌上,可否劳烦殿下帮我端来?” 赵令月视线落在桌子上,果然见一碗汤药正冒着氤氲水汽。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请求帮忙做这样的小事。 赵令月也没多想,依言去端药碗,然而她错估了汤碗的温度,烫的赶紧撤手,弄的些许汤药洒在了手背上。 “殿下没事吧?”春景关切的向外探身,身上染了血迹的白衫因着动作而微微滑落肩头,露出脖颈下好看的美人骨。 “没事,这药还有些热。”赵令月不错意思的搓了搓手,为自己的连这种小事都不做好而微微窘迫。 “那就再让它凉一凉,殿下先过来坐。” 赵令月也没觉得不对,便顺着春景的话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椅子正对床头,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近距离看,赵令月发现春景的皮肤真好,比她最爱的那块羊脂玉都细腻,而他脸上病态的一点潮红,又为这细腻平添了两分媚色。 赵令月坐下的瞬间,春景探身把她的手握在了他的手中,动作太过行云流水,根本就没给赵令月反应的时间。 赵令月愣了一下,赶紧往回抽手。 “你干嘛?” 她背着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如临大敌。 春景没想到自己的故意试探,竟然能看到赵令月这般小女儿的姿态。早前他就听闻这位帝姬讨厌别人的触碰,尤其是男人,看来传言非虚。 “我想查看一下殿下有没有被烫伤,若是殿下因为给我端药而受伤,我会很过意不去。” “没有。”她快速的说道。 明明就被烫伤却说没有,看来真的很讨厌被触碰,春景也不挑明,只是关切的看着她。 “我只是担心殿下。” 赵令月沉着一张脸:“我不需要。” 她只觉得手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热汤给烫的,还是因为被他摸过,她浑身不自在,片刻都不想多呆,起身就要走。 “殿下留步。” 春景眼见着赵令月就要离开,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自己身上有伤,仓促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伤口撕裂,疼的“嘶”的一声。 赵令月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 “还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殿下,下次什么时候来?”春景强忍着疼痛,露出一抹浅笑,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此时的笑容分外苍白。 “我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需要殿下来探望我。”他温和的看着她,似乎觉得只是一个需要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迫切,他又加重语气说道:“很需要。” 这样的直白让习惯于打太极的赵令月有些措手不及。从来就没有人说过需要她怎样怎样,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 “再说吧。” 赵令月转身匆匆离去,生怕他再说什么请求,她并不善于当面拒绝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