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29日　　　　西红柿青菜挂面，汤里滴香油，上面摞着一只大虾和两个煎蛋--真香啊，赵斐吸吸鼻子，一时舍不得咬，真想照张相发朋友圈，题目是“老妈厨艺”--好吧没有手机也没有朋友圈，只好喝了一大口汤。　　　　隔着房门能听到客厅爸爸妈妈正窃窃私语。妈妈其实刚把电话撂下，“明天一早我过去。”　　　　老爸呼噜呼噜吃面，他平时要文雅一些，不过赵斐觉得不能苛责：现在晚上九点，他和老妈都上了一天班呢。“跟你们头儿请假没有？怎么也得跟医院住几天。”　　　　“跟我们主任说了。”妈妈语气带着逃过一劫的庆幸，疲乏中透着轻松。“说是没大事，感冒发烧，连带着抵抗力低下，这要是脑溢血就完了，妈心脏也不好。”　　　　“妈身子骨挺硬朗，能撑过去。”　　　　“硬朗什么啊，都65了。”妈妈叹了口气，“没听医生说么，老人就怕摔，万幸家里有人没摔着，这要是磕了碰了起不来，电话又不在手边，那可就麻烦了。”　　　　姥姥上辈子就是这么没的。赵斐不想回忆姥姥下葬时妈妈的悲痛，也不敢去想独自在家的姥姥多么悲惨，大口大口吃着面。　　　　那些是以前的事了，姥姥好端端在医院，过几天就能回家了--我把她救回来了。　　　　明天妈妈去医院，后天舅妈值班，大后天舅舅请假，然后还不能出院老爸出马--听着外面两人一番商量，讨论着“家里不能没人”这个话题，却卡了壳：四个大人上班族，两个孩子上学，怎么办呢？　　　　其实比空巢老人强多了，养老是个社会问题。赵斐边吃边琢磨，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立马像《指环王》里面的精灵族般竖起耳朵：“小斐就算了，也算是立功了。”老爸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再说她最近表现不错嘛。”　　　　尽管隔着道门，赵斐猜到老妈肯定瞪了老爸一眼。“就是你惯的。”不过她显然也抱着同样想法，“待会给他们杜老师打电话，明天赶紧上学去，跟不上可就麻烦了。”　　　　嘿嘿，就知道能过关。一大碗面都吃光了，把碗一推，立刻捧起书本聚精会神--卧室门开了，家长进来视察，先说话的是老爸：“先别看书了，过来。”　　　　他手里还拎着个黄中带绿的橘子。赵斐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模样“我得看书，要考试了。”　　　　“还知道考试呢你。”老妈板着脸往床边一坐，“别装了，赶紧的。”　　　　赵斐老老实实站起来伸个懒腰，听老妈问：“怎么想起跑你姥姥家去了？”张嘴便答：“我今天早上不舒服，肚子特别难受，忽然特别想我姥姥，特别想吃我姥姥包的饺子，今天是冬至啊。”　　　　她理直气壮，“我就找我姥姥去了。”　　　　这串特别似乎不太合理，可她既没有逃学前科，今天又立了大功，于是老爸老妈被噎住了，面面相觑一番只好就此放过：“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当小孩子挺好的，做些突发奇想的事也没关系，反正大人拿自己没办法。赵斐这么想着，有一种完成重大使命的喜悦和轻松，吃了橘子书也没看下去就睡了。　　　　一会儿看到上辈子妈妈在姥姥墓前痛哭流涕，一会跟着救护车担架把姥姥往楼下抬，警车鸣着笛在前面开路，进了医院直接推进急救室；四个月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被移走了，梦里轻飘飘的在天上飞。　　　　也许我回到1999年不是为了中考，是为了姥姥呢。　　　　第二天赵斐发烧了，温度计一测38度6，还想上学去，这回换成老爸老妈不让她出门了。老妈按计划去医院看姥姥，老爸在家里盯着她，灌了一肚子药。　　　　晚上老妈回家赵斐还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湿毛巾，手里捧着英语书，一副轻伤不下火线的架势。听起来姥姥倒没事，还惦记着家里的大白“给它喂饭”。大概为了犒劳她，老妈还带了炸鸡回来，可惜老爸说“太油腻了”只给她吃了两块，剩下和老妈分了。　　　　赵斐由衷希望自己早日康复。　　　　第三天一早赵斐真的想上学去，不光老爸老妈，她自己都担心功课要落下了，现在各科老师可狠了，一堂课不听就和别的同学差距十万八千里。可温度计再次拒绝了她：38度5，于是老爸上班去，老妈在家里盯着她，又灌了一肚子药。　　　　老爸带了单位门口的梅花糕回来，不过依然只给她吃了一块，剩下的放冰箱当第二天早点。　　　　晚上赵斐拈着“1999年12月24日”的台历纸呆住了，一年一度的平安夜呢，她居然没想起来！以前圣诞节是情侣约会好时光，她也不能免俗，中午和同事聚餐，晚上到家陪老爸老妈吃顿大餐，其实是孤独的现代人变着花样犒劳自己；1999年嘛不少人家里没有电脑，只能拨号上网，电视娱乐没有，社会没那么和国际接轨，大家普遍没有过洋人节的意识。　　　　尽管周六一早37度3，赵斐依然坚持要去培训班：“150块钱呢！不去又不给退。”老爸老妈被她这种爱学习（心疼钱）的精神打动了，装好一大瓶水和药，于是书包更重了。　　　　见到吴媛媛的时候她高兴极了，三两步冲过去搂着她尖叫：“人家都想死你了”对方抱着她胳膊蹦蹦跳跳，“怎么才来啊？”　　　　“我病了啊，发烧了。”她掏出书包里的退烧药给她看，又拉着她的手摸自己额头：“其实我现在还病着呢。”　　吴媛媛摸摸她又摸摸自己，不由一脸同情，紧接着说出更残酷的事情：“周三数学两套题周四英语三章卷子昨天物理化学都留了好多作业不过我可以把笔记借你抄。”　　　　被感动的赵斐大声宣布：“完了完了我已经爱上你了。”吴媛媛捂着脸眯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孙孟强和李昊一脸“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凑过来，她只好提议：“今天圣诞节咱们一起逛街吧。”　　　　逛街一定要SHOPPING。2017年圣诞节街头随处可见平安果和玫瑰花，711便利店和味多美就可以买到圣诞蛋糕，商场活动从圣诞节一直延续到元旦。可既然倒退十八年光阴，节日气息远没有那么浓厚，几个初中生下课背着书包在街上逛了好久也没发现什么好玩的，进书店翻翻最新港台歌星磁带，每人吃碗街上糖芋苗和酒酿汤圆、鸭血粉丝汤，填饱肚子才回家。　　　　以往周日肖老师辅导完功课都会在家里聊会天吃吃水果，这回他却急急忙忙走了：自从赵斐物理化学提高显著，他这个家教老师也忙了起来，周末两天排了五家学生，身价水涨船高。　　　　赵斐很为他高兴，同时又相当自豪：都是她的功劳。　　　　还有更高兴的事情值得庆贺：下午跟着妈妈去医院，病房里的姥姥气色不错，精神好了许多，正和临床阿姨聊着天；倒是临床阿姨见到她就说，“是你外孙女吧？听你姥姥说了，周三那天幸亏有你，刚这么大，真懂事了。”　　　　拎着牛奶苹果的老妈其实挺高兴的，不过还是摆出谦虚的面孔：“淘气着呢，天天上学下学的，小孩似的，也就跟她姥姥亲。”　　　　“这老年人吧，不能一个人在家，我听着都悬，真要磕了碰了可就受罪了。”阿姨话题一转，“初三了吧，听你姥姥说，成绩好着呢，运动会还拿了奖。”　　　　“4乘100米，得了全校第一。”把年级第一偷换成全校第一之后，老妈又和阿姨讨论起期中考试成绩乃至中考报哪所高中，赵斐可算找到空闲，和姥姥腻腻歪歪好一阵，晚上才回家。　　　　今天收获很大：为了方便探视病人，医院门口有鲜花店水果店，不远处还开了家门脸很大的礼品商店，里面有什么茶叶蜂王浆之类，还有进口商品。赵斐发现能挂在书包上的圣诞树，绿树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拐棍糖、雪花、礼物箱和彩袜，树顶还有颗亮闪闪的星星。　　　　真漂亮，虽然有点贵，她还是买了，当成犒劳自己的圣诞礼物--我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交钱时候她想了想，又回柜台多开两个，把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花光了。　　　　晚上赵斐开始临阵磨枪：按照吴圆圆的说法，明天语文和英语都有随堂试卷，她可不想成绩垫底，语文还是杜老师的课呢。　　　　电话铃响了，老妈接的，听了听就放在桌上走了，“你同学。”　　　　她抱着书挪过去，“喂？”　　　　那边好久好久没动静，只能听到静静呼吸声。“喂？”，她翻了页书，那边又沉默一会才慢吞吞地说，“你不是病了么。”　　　　郭英洁。　　　　欢喜慢慢从心底蔓延开来，就像浇了桂花的糖芋苗。“我发烧了，周四38度6，周五38度3，昨天还37度多呢。”　　　　她哦了一声。“那，你明天能来学校么？”　　　　“当然啊。”赵斐快活地说，“明天考试啊，肯定要去啊。”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我去培训班了啊。吴媛媛告诉我的。”　　　　那边又沉默下来，好像不高兴了，硬邦邦地像块石头。“好吧，那你跟她好去吧。”　　　　哪里跟哪里啊？赵斐嘟囔着想起件事，“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郭英洁听起来奇怪极了。“我生日过完了。”　　　　“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