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宙自己都不知道这天晚上他想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押到了济南机场西侧的郊外,在那里,两个共军士兵和一个干部把他带到了一件独立的小破屋里。 “于师长,你现在这住一下,我们正在和你的参谋长叶育民谈判。啊,也不是谈判,就是沟通。你这个参谋长很客气,我们之间交流还是很愉快的,这两天你们部队就会改编好了。”这位共军干部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姿态。 于文宙以为共产DANG出尔反尔,把独立88师全部改编了,他急切地问道:“不是说好加入解放军要看个人意愿的吗?你们怎么全部改编了?” “啊,啊,啊,不好意思。”干部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我刚刚没表述清楚,凡是你们愿意加入解放军的,接受改编;不愿意的,给路费,让他们回家。对了,你愿意加入解放军吗?”说完,这个干部突然笑喷了,旁边两个卫士也乐了。 “你笑什么啊?我不愿意,我只想拿路费,回家当个平民老百姓了。” 于文宙怎么甘心去当平民老百姓?他恨不得马上端起枪,跑回济南城继续抵抗。但在这种情况下,于文宙不得不装出一副“与世无争,只想回家”的模样。 “呵呵,我前面笑就是知道你不可能加入解放军,不过我还是得问你一下。其他国军军官我们还会专门派人做做工作,至于你,我们都……呃……说不好听的就是懒得做你的工作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太反动了?”于文宙消除了心中的紧张,开起了玩笑。 “呵呵,于师长,吴化文都跟我们说了,他说昨天宣布起义的时候你还表示反对,所以我们断定你不可能投靠到我们人民这一边了。”这位干部把于文宙带出了屋子:“你看到那些老百姓吗?他们都是自愿来前线帮助我们的,有人负责运输,有人负责救治,有人负责修路……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吃败仗的原因。” 于文宙刚想顶回去说我可没有吃败仗,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师长,今天下午有人来看你,你要不现在屋里休息一下,中午我们会送午饭过来。你是独立师师长,但我们以整编师师长的待遇优待你,我们自己都吃不了这么好的饭菜呢。” 于文宙以为是曹岚要来看自己,他问:“是我的太太要来吗?” 这位干部露出一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了,你如果想见你们师的高级将领,等基层官兵改编、遣送完了,就安排你们见面,见完你就可以走了。不过下午来的不是你太太。” 不是曹岚?于文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估计是共军的某个将领以胜利者的姿态来数落自己两句吧?或者是王耀武?他猛地想到这次吴化文的起义会给济南城防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样一来王耀武的完蛋是八九不离十了。会不会是王耀武已经被捉住了? 吃完午饭(四菜一汤),于文宙躺在木床上睁着眼睛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士突然说:“于师长,来见你的人来了,我们先出去,你们慢慢聊。” 于文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走进来的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居然是刘云鹤。 “于兄,好久不见啊。”刘云鹤的笑容有些尴尬,凝固住了。于文宙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在打济南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要多谢你了啊,如果不是当年你通知我从黄埔逃出去,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呢?”刘云鹤坐在了于文宙旁边:“我没有打济南,我在济南南部准备阻击你们徐州的部队,但他们集结太慢了,或者说,济南丢的太快了,出乎他们的意料,也出乎我们的意料。” 看着这位好兄弟,于文宙思绪万千,他想在刘云鹤面前大骂一通吴化文,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妥当。 “曹岚还好吗?你和她很久没见了吧?”刘云鹤问道。 “没有,小岚跟着我在部队里,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估计过两天我们夫妻就能团圆了吧。” “哦对,你看看我,都忘了。上次在陕甘宁的时候,曹岚来见过我们,当时跟我说过的,你看看我都忘了,呵呵。”刘云鹤不好意思地笑了。 “唉,上次我也准备来看你的,可惜突然前线起了摩擦,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以一个败军之将的身份见到你。” “诶,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次济南战役,只有你的部队没有打败仗,我们听了都很惊讶。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虽然我知道我说了也没用,但我作为你的兄弟还是要说,国民党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你这次回去真的不要再去部队了,和小岚、和家人一起好好安顿吧。打仗太危险了,你……”刘云鹤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知道,于文宙是绝不甘心失败的,他太了解这位发小了。 于文宙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也要多多保重。” 见气氛有些尴尬,刘云鹤努力地回忆了一些中学时及黄埔时期两人发生的故事。当于文宙听说卢俊逸当了华野14纵队司令的时候,倒吃了一惊:“这小子现在混得好啊。” 刘云鹤摇了摇头:“唉,不知他怎么混上去的,听说是和许世友关系处的好,真是怪事。” 一个月后,他们的黄埔五期同学李鸿、郑庭笈都在东北陷入绝境。李鸿跟随新7军孤守长春,由于锦州城破,60军起义,李鸿在无奈中放下了武器;郑庭笈率领49军随着廖耀湘兵团师出辽西,最后向西被阻于大虎山,向南撤营口被击退,向东回沈阳退路被切断——49军随着廖耀湘兵团一起全军覆没,郑庭笈被俘。不过于文宙和刘云鹤都无暇关心这些事了。 自从1927年两人分别到1948年,已经过去21个年头了。他们有太多的话想对对方说,但此时此刻,却又好像说不出什么话了。讲到最后,他们只能尴尬地对视着,微笑着。 “时间不早了,我今天是请假来的,现在要回前线了。于兄,你千万要多保重啊,代我向小岚问好。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逢了!” 于文宙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想起从黄埔毕业到现在的种种,21年过去了,他对独立88师付出了无数心血,这支部队却以这种方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他想哭出声,但又不想让刘云鹤看到。 刘云鹤看到于文宙的样子,内心也很激动,为了缓解这悲伤的气氛,他努力打趣道:“这次我跟领导请假,说过来劝你加入解放军,就连成钧司令也不相信,他数落我说,你要去见他就见他,不要搞得冠冕堂皇的。” 于文宙咧嘴笑了。 两人拥抱告别,于文宙走出屋子,目送刘云鹤消失在远方。每走几步路,刘云鹤就转身挥手告别,足足挥了十几次。这时太阳正好落山了,夕阳洒在地上,洒在于文宙身前,他不由想到,国民党是不是也像这太阳一样,就要缓缓落幕了? 第二天刚吃好早饭,于文宙就看到另一个共军干部带着叶育民、王赞、段清和曹岚四个人过来了。曹岚哭着扑到了于文宙的怀里:“你没事吧?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我这几天快要吓死了。” 于文宙抚摸着太太的头发,是啊,没事就好,自己也是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了呢。 这位共军干部给于文宙发了路费:“于师长,哦不,你现在也不是师长了,总之,既然你不愿意加入解放军,我们也不强求。济南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希望你们如自己所说,回家做一个平民老百姓,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加入人民的队伍,一起建设未来的新中国。本来我们还要请你去参加改编仪式的,后来吴化文说你不用来了。” 于文宙感谢了这位干部,和四人一起上了车。这辆车将开往火车站,他们会坐火车一直坐到邹城附近,然后自己回“家”——也就是国军的领地。这些共产DANG已经安排妥当了。 五个人在轿车上一言不发,生怕司机回去汇报。等上了火车,他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师座,我来跟你讲讲这几天的事。19号晚上我们接到你的电报,说要起义。我马上就猜到你是被吴化文威胁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只能率7000左右弟兄放下武器了。”叶育民开始回忆起这痛苦的几天:“我们西面是共军,三面是84师,既然你电报发来了,那么84师肯定早就联系好共军了,我们就是反抗也没用,而且你肯定保不住命了。第二天,共军派人来联系我们了,我们在前一天晚上炸毁了10门山炮和那门105榴弹炮,剩下的都交给共军了。他们质问我们是不是破坏了武器,我们一口咬定是被共军炮火炸毁的,他们明知道是我们自己炸的,也拿不出证据,最后只好算了。” 王赞愤愤地说:“哼,绝不能给共FEI留武器,我是主张全炸掉的,结果老叶说必须留一点,不然不能交差。” “当天晚上我们就召集四个团长开会。”叶育民接下去说:“我让他们连夜赶紧动员部队,千万不要加入解放军,就跟共军说自己要回家,要完路费就走。全师到徐州之后找地方集合,四个团长很快就去动员了,据我们观察下来,可能,可能……”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段清接过了话:“大概有4000多人会去徐州吧。” “那也就是说,有3000多人还是加入了解放军?”于文宙顿时觉得极度的屈辱,独立88师,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居然有3000多人选择了“降共”。 “唉,没办法啊。”叶育民沮丧地说:“部队已被拉出去,共军就开始一个一个做宣传了,我们想拉也拉不住啊。师座你要这样想,这次回徐州的都是独立88师的骨干,是精英战士,以这些战士重建我们部队,仍然大有可为。” 曹岚也安慰起丈夫:“是啊,文宙,你要往积极的方面去想。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没事,部队也保全了一部分,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好吧。”于文宙有气无力地说:“这几天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独立88师就彻底完了。我们先去徐州看看吧,能不能重组还不知道呢。” “师座,现在是用人之际,我看没问题。等到了徐州,跟刘老总商量一下就行。”段清倒是显得很有信心,看着段清肯定的笑容,于文宙心情稍稍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