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周氏和阿汝又在静兰院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方回,临走时栀玉千般不舍,家里姊妹关系复杂,竹玉年纪小,玫玉棠玉不好相与,因此自从要好的阮小萝被接去顾家后,栀玉常感孤单,这回分别不知又是何时才能再见面了。是以阿汝又笑着安慰了她一会儿,许诺有机会一定过来看她,栀玉这才勉强露出笑容。 经过之前那场闹剧,阮老太太自觉没脸再见周氏,是以并未出面相送,只苗氏和余氏将二人送上马车而已。 阿汝一回到顾家,首先是回自己屋里拿出栀玉送的木雕十二生肖,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镂空古董架上。 后来恍然记起似乎曾听周氏提起过顾砚眀是属羊的,便又把其中的木雕羊拿出来,摆到了他的书架上去。顾砚眀回来看见,只是一笑置之,此后便任由那只羊待在了书架上。 从阮家回来后,家里暂时没什么大事,周氏一日连着一日抓紧时间同温氏将鞋子和枕头赶制了出来。阿汝也在两个大人的辅助下勉强缝出一对香包,这几天晚上她每天都早早熄灯歇下,在床上打坐静修,但因时间太短,对修为的提升杯水车薪,更多的也就是起个维持现状的作用。是以近几日阿汝暗地里总觉苦恼无比,常双手托腮愣愣地盯着某处发呆。 不过每天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的,那就是傍晚坐在大门口同顾砚书一起等顾砚眀回来,每次远远的看到那个身影,阿汝就没来由的高兴,然后飞奔一般跑过去。顾砚书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色大变,然后一溜烟躲进门里去。 只不过每一次,馒头都跑得比阿汝快,因此总是抢了先机被顾砚眀揉脑袋,气得阿汝某一天干脆把馒头事先关了起来。结果因为某种熟悉场景的既视感原因,顾砚眀还是没有伸手摸阿汝的头。 起初顾砚眀对于阿汝的热烈接迎还感到不习惯,但连续几次后他不仅慢慢适应,还渐渐开始期待起每天这个时候的到来。对于这点变化,他感到又疑惑又别扭又无奈又高兴,总之,很矛盾…… 十五这天早上,元妈妈给阿汝换上一套粉色打底的碎花衣衫,衣料上的碎花颜色淡淡的,倒不怎么冲眼,头上则配合着系了一对桃色的发带。 顾砚眀换了一件平日不常穿的靛蓝色长衫,内里照旧还衬着一件白色的,领口和袖口处皆露出寸许来,整个人看着比平时更精神了些。 佃户们已经开始收割稻谷,顾元贞每日都在外头奔波,忙着查看佃农的收割情况,一起床就不见了人影。吃过早饭,周氏叫张氏从偏院挑出两只肥鸭和一只公鸡,用干谷草和红绳缚了翅膀和双脚,便带着阿汝和砚眀去王婆家了。 王婆家就在村里,走路过去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馒头在前面颠颠小跑着引路,之后是阿汝和顾砚眀,然后是周氏,最后面是负责抱着鞋子枕头和鸡鸭的张氏以及两个小厮。 一路上所见,尽是赤*裸着上半身的庄稼汉将身体埋在金黄稻穗下挥镰收割的景象,女人们则挽起裤腿帮忙把割好的稻谷一束束地捆起来堆到一处。见阿汝几人路过,田里的人都起身朝周氏打招呼。遇上爱开玩笑的,还会打趣阿汝一两句:“小萝,你可是找了个好婆家呀!” 引得其他佃农大笑起来,周氏性子温和大方,倒不怎么介意这样的话。只是顾砚眀和阿汝就尴尬了,顾砚眀是脸皮薄觉得难为情,但阿汝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老实说她压根儿就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不自在。 王婆早料到顾家人是十五这天过来,因为顾砚眀不用去书院上课,她从昨日就吩咐好了媳妇孙媳妇从集市上买些好茶叶和瓜果回来备着。王婆知道周氏只是来谢过礼就走,定然不会留下来吃午饭,也就没吩咐媳妇买肉和杀鸡。另外,她自己还准备了一个桃木手串,打算待会儿送给阮小萝,驱驱邪。 王家因王婆的关系,特地设了两个堂屋,一个用作吃饭和接待客人,一个专给王婆供奉各路菩萨使用。 王婆微微皱着眉,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里,然后闭眼、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在她跟前的香案上,此时正放着前些天偶然得来的一条狐狸尾巴,毛色赤红油量,看起来甚是漂亮。 大孙媳妇映儿急匆匆走到门口,对王婆道:“奶奶,顾家太太来了,正在那边堂屋里吃茶呢。”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家里的男人都出去收割稻谷了,因此堂屋里只有几个媳妇陪着周氏几人。王婆过来,看见桌上用布包好的鞋子和枕头,还有院子里的鸡鸭,道:“太太客气了,之前的谢礼您已经给得够多了,怎么好意思叫您再破费呢?” 周氏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女人家闲来无事自己做的,那两只鸭子肥,下蛋又勤快,甭管是吃还是留着捡蛋都使得的,那只公鸡倒是常能给您老人家供些鸡冠血的,只求您不嫌弃罢了。” 周氏送的东西实在,又不贵,王婆接受起来没什么心理压力,尤其是那只公鸡最合她心意,平时若是想做点什么法事,总少不了公鸡冠上的一点血,自家虽也养了两只,但远不如周氏送来的那只雄健漂亮,便谢了一番叫媳妇杨氏收下了。 等王婆在上首的位置坐下后,周氏连忙叫阿汝跪下给她磕头:“快来拜谢王婆,若没有她老人家,只怕你也没今日了。” 阿汝因为王婆对自己有恩,对她总感到一种莫明的亲切感,闻言连忙跪下磕头,道:“谢谢婆婆。” 王婆见阿汝十分懂礼貌,笑着将她扶起来,顺手捏了捏肩膀和胳膊,道:“嗯,应是大好了,那之后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周氏上前提醒阿汝:“你不是还有东西要送给王婆的吗?” 阿汝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对橘黄绸子做的香包来,上面温氏帮忙各绣了一枝松柏,底下还各缀着一颗珍珠和黄色的穗子。 王婆看着那珍珠成色极好,又饱满圆润,便有些难为情,道:“这对香包却是太贵重了,我已收了好些东西,怎么好意思再要这个?”话毕便要将东西推回去。 周氏连忙上前道:“这是孩子的心意,之前的东西都是我送的,阿汝一直想着要亲自拜谢您,这才做了这对香包出来,您就收下吧。” 王婆想着这个说法于礼节上倒说得过去,且她们这一类人最注重恩怨分明,既然她救了阮小萝一命,那么本人送她东西以示感谢也合情合理,便也命媳妇收下了。 她看着阿汝笑道:“你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礼尚往来,我也得送你一件东西才对。”话毕,便从怀里掏出那串桃木手串来。 手串是她去惠山寺里开过光的,一共十二颗珠子,每颗珠子都有着匀称的纹路,并依次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 桃木是辟邪的,周氏忙叫阿汝收着,又连连谢过王婆。 阿汝见那手串模样虽朴素,却隐隐透着佛光,便接过来戴在手腕上细细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对王婆道:“真好看,谢谢婆婆。” 王婆脸上略僵着笑了笑,她见阿汝戴上手串却安然无恙,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当初阮小萝醒过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回到家第二天,常年在山上打猎的邻居忽然拿回一张被撕得稀烂的狐皮回来,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邻居放的兽夹夹到了一只狐狸,却被狸猫拖去洞里吃了,只剩下这么一副空皮囊。 王婆见那狐皮被撕得不成样子,尾巴却还完好的留着,她常年行神怪之事,一看那尾巴便知不是寻常狐狸的,又问那邻居,果然兽夹正好是给阮小萝招魂的那天放的,她想起那天晚上还打了好久的雷,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花了二十文将那条尾巴买了下来,邻居正为只得了个烂皮囊而感到不值,有人愿意买如何不依?当场就把狐狸尾巴交给王婆了。 是以她今天才准备了桃木手串来试一试阮小萝,没想到她戴上竟毫无异样。 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证明了阮小萝不是什么妖孽附身,也就不用担心她会闹出祸事来了。 周氏同王婆继续在堂屋里说着话,阿汝坐了一会儿觉得无事,就到院子逗弄起那两只肥鸭来,或是戳戳那鼓鼓的胸*脯,或是摸摸背上手感光滑的羽毛,她其实也想摸一摸那只公鸡的,只不过被它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样子吓退了。 顾砚眀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也早就觉得无聊了,看到阿汝自个儿去了院子,于是也不露痕迹地悄悄退了出来,站在她背后看了许久。 阿汝发现他,便指着鸭子说道:“砚眀哥,你看这鸭子,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它都在笑,为什么啊?” 阿汝称自己时忽然省略了一个字,虽然没多大区别,但顾砚眀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遂顿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 王婆的小孙媳妇筠儿看见两个人在日头底下晒着,便出来对顾砚眀道:“顾少爷,太阳要毒起来了,你快和阮小姐进屋里来吧。” 顾砚眀淡淡笑道:“没事,这会儿还不热。” 筠儿笑了笑,不再说话,正想进屋端两个凳子出来的,却见丈夫二笙满身大汗的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大水壶,一进院子便说道:“带去的水喝完了,我回来再打一壶,另外再多拿两个水壶灌满我好带去。” 筠儿“哎”了一声,连忙接过丈夫手里的水壶去厨房灌水。二笙和顾砚眀阿汝打过招呼便站在院子中间等着,一会儿,筠儿提着三大壶水出来递给他,还带出来一张拧好的帕子,他憨憨的笑了一下,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递还给筠儿的时候,他顺手握了握媳妇的手,筠儿顿时红了脸,低嗔道:“有客人呢!” 二笙笑着说了句“我走啦”,便提着水壶又回到田里去了,筠儿生怕顾砚眀和阿汝笑她,连忙躲着进屋去了。 顾砚眀虽然看见了,但他并没什么反应,倒是阿汝等筠儿进去后,忽然想起上回走廊上婉芳脸红的事来,心里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便又“咦?”了一声。 “怎么了?”顾砚眀听见后问道。 既然顾砚眀问起,阿汝想他知道的事情总是比自己多些,便问道:“刚才这个姐姐为什么会脸红啊?” “呃……”顾砚眀愣了一下,这个似乎不大好解释,而且他也觉得阿汝还小,不该知道这些东西,支吾一阵后才道:“我也不知道。” “哦。”阿汝略失望地回应一声,继续逗弄鸭子。 这时,王婆邻居家的媳妇正打算去山上下夹子,她男人最近都在田里割稻子,没时间上山,因此这个活儿便暂时由她来做。她先把兽夹往院子一扔,然后进猪圈拿背篓和镰刀,准备回来的时候顺便割点猪草回来。 阿汝听到声音,便抬头看了看,谁知却看到曾夹断过她腿的兽夹,脑子里瞬间回忆起当时的痛苦来,吓得她立刻从地上蹦起来躲到了顾砚眀的身后,双手分别攥着他的两只衣袖,只露出半只脑袋来偷窥隔壁院子里的兽夹。 顾砚眀也被阿汝吓了一跳,以为她看到什么蛇虫之类的了,忙问道:“看到什么了,你吓成这样?” 阿汝伸出手指了指兽夹:“那个东西……可以把腿夹断的,我我怕。” 顾砚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失笑,轻轻摸了摸阿汝的脑袋,安慰道:“不用怕,是兽夹子,用来捕猎的,绝对不可能夹到你的。” “真的吗?”阿汝抬头问。 顾砚眀见她眼里露出惊恐,觉得甚是好笑,眼神不知不觉已带了两分宠溺:“嗯。” 事后回忆起这件小事,顾砚眀总是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居然能露出那么……温柔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