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汪声荃指尖染着猩红,面前是沉睡的几个小孩子,她蹲着又数了几遍,才伸手摸向离自个最近的小孩的脸颊,从眉毛摸到下巴,在停在孩子的喉咙处。 这个年岁的孩子,还带着圆鼓鼓的婴儿肥,皮肤软绵绵的,睫毛像是沉睡的蝴蝶,卧在孩子的眼皮上,柔弱到她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掐断那细小的脖子。 “没想到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高维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坐在废旧的楼梯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要真杀他们,你会出手相助么?”汪声荃一袭赤红,上面开满了深色的曼陀罗。 “跟我有什么关系。”高维峰对于汪声荃没有兴趣,对于她想杀谁也没有兴趣,青灰色从眼皮蔓延到下巴,眼中毫无波澜,“我只是来找姜水而已。” “我之前还当你是个有血性的,断没想到褪去了人皮,化为邪祟后,骨子里竟是这般糟糕。”手从小孩的喉咙上收回,汪声荃忍不住掩唇轻笑,笑声配着工厂外淅沥的雨声,莫名令人毛骨悚然,“也难怪,没了刑律道德的束缚,这广阔的天地还不是任由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永远不要怀疑人性险恶,尤其是像高维峰这种带着满肚子怨恨与不甘枉死的人。 “做人哪有做鬼自在。”自在到可以为所欲为,难怪好多恶灵都不愿离开,这儿对他们的诱惑太大,约束也太少。 “有人来了。”汪声荃把食指竖在红唇畔,她的眼睛很大,却没有任何光亮,脚步声匆匆忙忙,不是一个人的。 “是谁?” “你心上人。”汪声荃见高维峰起身,接着补充道,“还有——捉鬼师。” 面色凝重,高维峰立在台阶上,就听汪声荃道,“你不走?” “你不也没走。” “呵,我活了多少年,你才活多少年。”汪声荃仿佛听到什么惹人捧腹的笑话,“小小的天师,还不至于唬到我。” “就在那里。”姜水远远地自给毛不思看昏暗的旧工厂,漆黑一片,毫无光亮,自从身死以后,姜水就感觉自己的五官触感全被打开了,闻到的,听到的,要比做人时清晰许多倍,她咬着下嘴唇,颤抖道,“那女人回来了,孩子,孩子还在里面。” 她能感受到汪声荃,那老妖婆自然也能感受到她。 关于汪声荃,毛不思只从吴老板口中听问过她的名字,并未真正的与她打过照面,唯一一次,就是她碰了汪声荃的银花镯子,然后被她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毛不思衡量着自己和汪声荃之间的差距,如今马明丽不在身边,她真的有些心中没底。降魔杖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蓝光,凤凰纹路爬满整个棍身,“马明义,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自己进去。” “毛毛。” “没关系的,我还带着凤凰呢。”毛不思下巴微抬,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挡住了倾盆而下的雨水。 狂风暴雨,如同在为今夜做悲壮的奏鸣,马明义不由自主的摸向手腕上的珠串子,凹凸雕刻的经文印在指肉中,起伏不平像是当下他的心情。 马明义当然明白毛不思的意思,无非是怕他出危险,真是傻啊,离得这么近,他一个普通人,跑能跑多远,站在里面,和站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可不要小看我们马家的传家宝。”马明义伸出手臂在毛不思眼前晃荡了两下,“关键时刻可以自保。” 也可以护住你。 对于灭魂的历史,马明义不清楚,不光是他,甚至明丽,他父亲和祖母都不晓得来历,只知道从他们马家有族谱的那天,灭魂手串就跟着一代一代的传下来,除却保命护身,它到底还有什么用,却是无从得知。 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理应是极好的吧。 “可是……” “别可是了。”凤璜坐在降魔杖里,冲着纠结中的毛不思高声道,“就他那肉体凡胎,你但凡出个差池,他只要留在南桐,就躲不过。” “他说的对,我跟你们一起进去。”马明义拉起毛不思的手,不等她回答,就向着乌黑的旧工厂行去。 姜水还伫立在原地,腿脚怎么也不听从指挥。 闪电劈开昏暗的夜空,大雨下,只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元市,毛家,油烟机照常工作着,毛方林的声音就在客厅内响起。 “媳妇,你给毛毛挂个电话,让她明早就回家。”他最近这段时间,心里老是有些不安,面对满桌子可口的饭菜都没了食欲。 “现在孩子该在吃饭呢。”毛妈盛着鸡汤,劝道,“等吃完饭。” “不行,我这会儿心里跟长了只兔子似的,蹦的心烦。” “好好好,打电话。”毛妈安抚着毛方林的急脾气,放下手头的汤碗,掏出手机,按下了毛不思笑眯眯地头像。 嘟嘟声从话筒中传来,无人接听。 “这孩子,怕是又丢三落四把手机给忘了。”屏幕暗下去,毛妈摇摇头,把通话录往下滑了两下,寻到马明义的号码,“给明义打吧。”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话筒里,机械的女音冷淡传出。 不应该啊。毛妈眨眨眼,又盯着屏幕仔细瞧了瞧,是马明义的手机号,没错啊。 手指哒哒的敲击着桌面,毛方林眉心紧锁。 “喂,叔叔。”马明丽接到毛方林的电话时,正在西餐厅吃着牛排,面前坐着的是前两日相亲的男人,俩个人已经这么相顾无言的坐了半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这通电话,马明丽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这个氛围下的晚餐给噎死。 礼貌的打声招呼,马明丽这才松了口气,抱着手机一路小跑到走廊中,“您找我有事?” “毛毛他们跟你在一起吗?”毛方林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切重点。 “没有啊。”马明丽捧着电话,心里又暗暗把马明义骂了一通,去允州居然不带着她,“他们出去玩了。” “去哪儿?” “好像是南桐。”之前林秘书面对马明丽的质问也是支支吾吾,还是她那他奖金作威胁,才换来了这个地名,允州她是知道,但南桐这个地方,马明丽连听都没听过,自然也不知道他俩去那里做什么。 “明丽,你能买到最快去南桐的机票吗?”毛方林整个脑子都是蒙的,他们家之所以从南桐迁出来,就是因为祖上卜出了个死签。 “小林说是没直达的飞机,只能从允州开车过去。”马明丽从毛方林的回答中,也多少感觉到了不妥,也跟着严肃起来,把林秘书的话全盘说给了毛方林,“不过现在允州大暴雨,一时半会飞不了。” “那丫头真是从小到大都不让我省心。”毛方林显然是真动了怒气,却又远在元市无可奈何。 “叔,您别着急,我给明义打的电话,让他们航班一开通就立刻回家。” “明义的电话打不通。”毛方林食指和拇指圈成圈,敲打着饭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再打打试试,要还是不行就告诉老马。” “好。”马明丽立即应下。 顺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毛方林饭也不吃了,边穿鞋便跟毛妈交代,“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找趟老六。” 嘟嘟声还回响在耳畔,马明丽也顾不得等她回去的相亲对象,索性冲进电梯,准备下停车场开车回家,空荡荡的停车场里的灯光微弱,她坐在车内,按下了快捷键,心中只期盼着马明义快点接电话。 能让毛方林急到给她打电话的事,绝对不是小事。 “接电话啊!”马明丽咬着指甲盖,胡乱把头发顺到耳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话筒中机械的女声戛然而止,在马明丽骤然变白的脸色中,转而被另一股阴森森地声音所替代,“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这地方黑的太不正常。”毛不思握着降魔杖,环顾着四周。 手机开了手电筒,为他们几人照出一段光明的路段,这件旧工厂远远看着不大,可真走进来就全然不同,楼梯是铁片搭就,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作响。 “时间也不正常。”马明义捏着手机的一角,屏幕上的数字从他们踏进这个工厂的瞬间,就完全没变过。 “咱们怕是进入静止空间了。”毛不思抽出兜里的黄符,掐剑指拉开,飞快的覆到马明义的眼帘上,口中念念有词,黄符应声消失,“我开了你的阴阳眼,这样你能看得到,也安全些。” “啧啧,上来就玩这么大。”凤璜抱着手臂跟在毛不思和马明义身后,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们,“那老怪物,这是不打算让咱们活着出去呐。” 外面时光流走,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却是永远停留在这一秒钟,如果找不到生门,就会一直困在其中,直至死亡降临。 “先去找出口。”毛不思降魔杖突然往左上角一刺,惨叫声骤然从半空中传来,继而再度归于平静,“小心点。” 这座旧工厂,不只有汪声荃,还有更多其它的东西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