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上,赵竹影补了一个小时的睡眠。 出了站口,她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上班早高峰,街上人.流车流如织,她穿过两条马路,来到公司。 打卡签到,还没走进办公室,袁筱凡手持一杯豆浆,一路小跑,从后面赶过来。 “等等我。” 来上班的,和熬夜到天亮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互相打个照面,便各忙各的去了。 早前,楼下物业的保安还专门找上来,因为他们怀疑这里是个不法.分子的窝点。 他们觉得,自己上早班时,这家公司有人在; 晚上下班时,还有人在; 夜里巡逻时,仍有人在; 就连周末轮班时,这家公司的员工居然还在! 这不可疑么? 当时,大家的内心独白是:我们压根儿就没离开过好么? 每次遇上一个难伺候的甲方,改图改到精神崩盘。 你刚点了保存,伸了伸懒腰,摸摸饿扁的肚子,准备下楼吃顿饭时,对方打来电话:能不能把法式风情改为地中海风情呢? 我,我——去你大爷的! 轻飘飘地下了楼,狼吞虎咽,不在乎吃的什么,反正已经饱了。 上楼来到电脑前,重新修改,边改便长叹:你还真是我大爷。 袁筱凡凑近赵竹影,一脸八卦:“到底什么情况?” 赵竹影知道她说的是齐远,她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打着哈哈,“一个老同学。” 袁筱凡似信非信,“只是老同学?”她完全可以不相信的,但赵竹影认真的神情,不像在撒谎。 工作中的赵竹影认真十足,从不多说废话,两人一起搭档很长时间了,配合也相当默契,但交往仅止于公事,私下里从没有过深交,是非常典型的办公室友谊。 可无奈,谁让自己有一颗爱八卦的心,怎么都按压不住。 她还想追根究底,话还没问出口,办公室的格子间里传来一声崩溃的“啊~~~” 所有人屏声静气,大概过了两三秒,旁边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你没有点保存么?” “啊~~~” 一整夜,画图状态在线,而且特别生猛的那种,甚至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结果悲催了,太忘情以至于忘记CTRL+S!!! 暴风雨来临时,闪电划破夜空,建筑师的第一反应不是收衣服,而是“赶紧保存做好的图!” 类似的段子在办公室特别流行。 赵竹影坐到自己位置上,打开笔记本,等待开机的当口,脑仁“霍霍”地一阵疼。 晚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你无论补觉多久,那种困劲儿都散不去。 她揉揉太阳穴,拿起水杯往茶水间。 公司的茶水间是个是非场,小道消息,花边新闻,大都是从这里传出的。 可能是职业性质使然,建筑设计公司的茶水间是个另类的存在。 这里是倒苦水的天堂。 熬了一整夜躺进沙发里小憩的,坐在脚凳上一面吃早餐一面狂刷朋友圈的,端着水杯沉思找灵感的。 剩余的就是互诉苦水的。 小王说:“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吃过饭了。以前我微信我妈,说我不回家吃饭了,她还总回我一句:好的。后来,我微信她,她也不回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家里已经不给你做饭了,你啥时候来,提前说一声,我再给你做。” 小刘苦笑说:“上次,我邻居说给我介绍对象,我专门请了半天假,结果,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众人不解:“为什么?” 小刘接着说:“那姑娘临时有事,没来,她妈来了,一听说我是学建筑设计的,就可劲儿地问我,哪个楼盘比较好,哪个楼盘的升值空间大,让我帮忙推荐一下。” “我说,我是学建筑设计的,不懂楼盘,她还不信。” “更搞笑的还在后面,她打电话给她一个亲戚,她那个亲戚刚买了新房,最近正想装修,想让帮忙我设计一个装修方案。” “我说我对装修不是很了解。然后,她们就用那种冷飕飕地眼神看我,你们懂得?!” 茶水间的听众一致点头,懂得! 鄙视~~ “这还没完,最后,给我介绍对象的邻居也开始问我了,现在这房价会不会涨?我说我不是搞地产的,不清楚。” 一旁坐着专心听的袁筱凡“噗嗤”,一口水喷了出来,哈哈哈笑个不停,“你处对象这事儿算黄了,估计你以后也见不着人家姑娘了。” 四周人起哄,“你不懂可以装懂啊,你这样坦白,弄的自己很无知。” 小刘一脸无辜,“可是,我是真的不懂地产啊楼盘呀室内装修这些东西的。” 他话没说完,就激起了群愤,“不懂装懂,明白吗?” 小刘说:“我就一个画图狗,没研究过她们说的那些问题。” 建筑设计是有着众多分支的专业,不可否认的是,在建筑师当中有懂地产、楼盘、室内装修的大神,可对于大多数建筑设计师来说,他们所专注的还是建筑设计本身。 在空白上构图,统筹配合结构、水电、城规等专业的工程师,共同完成建筑。 在外人眼里,建筑设计师是非常高大上的,可是又不懂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听着牛哄哄的,应该是什么都会吧。 BUT! 错。 正如小刘说的:我只是一个画图狗而已。 大家在为自己画图狗的身份唏嘘不已时,有人敲门:“开会!” 梁诚站在茶水间门口,画图狗们一个个灰溜溜地走向会议室。 会议间里,水暖电和结构工程的人员已经到了。 梁诚西装革履,笔直地走向会议桌中间的位置,举手投足间,职场精英的既视感。 他坐下后,抬手腕看表,大家知道他在掐时间。 以前的设计组长老陆,开会比较随意,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大家也都散漫惯了。 梁诚“空降”过来后,大家对他直奔主题的开会方式,耳目一新,都暗自高兴:以后可以准时下班了。 可时间一久,大家又开始念叨起老陆。 梁诚的开会时间虽然缩短了,但工作量几乎翻倍了,因为他一上来就签了一个难啃的骨头。 梁诚开口:“甲方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大家听到“甲方”两个字,血直往脑门窜,冷静下来之后,心想:老大快说吧,要改哪里,我马上去改,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甲方要求,27层的住宅加坡屋顶,大家看看可行不可行?” 袁筱凡口直心快:“老大,你不要用问句,可行不可行?那最后不都得行么?” 梁诚履历表上的年龄是29岁,比起整个办公室员工平均年龄还小两岁。 所以,不管他冰山脸多冷,来头有多大,毕竟年龄在那儿摆着。 比他大一点儿的,比如袁筱凡,在他面前就会随意一些。 梁诚皱眉,看向一旁的人,被盯的结构工程师苦笑:“地基都打好了,只有重新算了。” “坡屋顶的方案什么时候能出来,我着手画施工图。” “还得考虑疏散问题。” 各个部门商议好之后,回到自己的格子间里,赵竹影伏在工作桌上,整理头绪,从哪里改好呢? 脑海里的草图还没有在纸上成型,梁诚叫她到办公室一趟。 “听说设计院的齐远是你的老同学?” 赵竹影在心里哀呼,袁筱凡的嘴巴可真够大的,估计这会儿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自己是齐远的老同学了。 她点头。 梁诚坐在办公椅上,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是袁筱凡的嗓门太高了。” 赵竹影站着,没有接话。 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面对自己的上司,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主动开口的话题。 她觉得尴尬,她想如果袁筱凡在的话,该多好。 她学不来袁筱凡的调皮洒脱,她只会一板一眼地谈论工作。 对待上司也是如此,倘若梁诚刚才跟她说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她会对答如流,因为那是她的专业。 可偏偏梁诚没有提工作,他抛出“袁筱凡嗓门高”的梗,就是想活跃气氛,没成想来到她这里,演变成了尴尬。 好像两个说相声的,一个抛过来笑梗,另一个却不接。 然后,冷场了。 梁诚看她不说话,爽声笑起来,用袁筱凡的话说“笑起来,痞帅痞帅的,不笑时候,冰块冰块的。” 他继续说:“我和齐远算半个校友,留学时,经常听周围的同学提起他,可一直没有机会去认识。” “有一次,留学生聚会,听说他会去,我特意请了假过去。可惜后来又因为其他事,到底也没见成。” “在设计院,你们是第一次见面?”赵竹影问他。 梁诚点头,“是。” 他接着说:“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块儿聚一聚,毕竟你也是他的老同学。” 赵竹影微笑,表示同意,“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好。” —— 夜深人静,赵竹影对着显示屏,眉头紧蹙,原子笔差点儿被当做吸管放进宵夜里。 台灯一盏一盏地灭了,就差最后一点儿,她也可以下班回家了,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她的心便美滋滋的。 “走了。”袁筱凡整理背包,挎在身上。 赵竹影朝她摆摆手,“先走吧,我还差一点儿。” 袁筱凡拿起衣架上的围巾,把脑袋裹的像粽子,赵竹影看她滑稽的样子,笑道:“你这是有多冷?” “寒潮预警,两个小时前发的。” 赵竹影望向外面,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袁筱凡说:“再等会儿就错过末班车了。” 赵竹影扭过脸,“没事,我打车回去。” “好吧,拜。” 赵竹影朝她挥挥手,她带上门出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就剩她这一盏台灯亮着,她想起上学那会儿,她总是要等到教室熄灯了,才回宿舍。 齐远劝她不要这么拼,她哪听得进去,一心全扑在学习上。 齐远为了陪她,晚自习放学后,留在教室,陪她到熄灯为止。 她学习,他坐在旁边,偶尔翻翻课外书,在她的威胁下做几道数学题。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睡觉。 静静的夜里,他轻微的鼾声响起,赵竹影总忍不住看他。 眼睑低垂,灯光在他的侧脸投下淡淡剪影,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双唇,脸部的线条因为光线的原因,变得极为柔和。 安详宁静的气氛,每每想起来,都是那样美好纯净,给人以心灵上的慰藉。 有一次,她看他睡觉,结果被他逮个正着。 赵竹影把脸埋在书里,齐远呵呵笑着,去夺她脑袋上的书,嘴里振振有词:“老实交代,偷看多少次了?” “一次都没有。”赵竹影的声音从书下面传出来,闷闷地。 “撒谎都撒的这么低级。”齐远睡眼惺忪,看到她清亮的双眼正看着自己,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等他彻底清醒了,她还在看着自己,他一下子开心起来,她赵竹影也有犯花痴的时候。 他猜到赵竹影脸红了,他就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不顾她的百般阻挠,硬是把她头顶的书拿开。 赵竹影没处躲,索性趴在课桌上,用手臂圈住自己的脑袋,齐远拉她胳膊,“你没偷看,那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心虚。” 赵竹影不动,他无计可施,于是,坐回椅子上。 —— 确认保存后,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扭上台灯开关,她穿上外套。 午夜的街道,冷冷清清,广告牌霓虹灯寂寞地闪烁着,偶尔有车快速驶过,袁筱凡的寒潮预报,真的很准,赵竹影在等车的间隙被冻得瑟瑟发抖。 钻进出租车里,报了地址,她哈气连天。 过了三个红绿灯,她才感觉到车厢的暖气。 “设计师?” 司机问她。 赵竹影一怔,看看对方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你怎么知道?” “这个点打车的,不是外出聚会的就是设计师。” 好吧。 我们建筑设计师就是这么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