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先生,是的。”报童点了点头,那澄澈的双眼足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好,谢谢你。”胡树人笑了笑,将天蟾舞台的宣传单放在膝上,接着把那份申报放到报童手中,“这份报纸我留着没用,你留着罢。”
他摇上车窗,刘牧原见状,便开着别克车离开了,留下报童一人愣在原地,久久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您怎么把报纸还给报童了?”刘牧原向端详传单的胡树人问道。
“上面登载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唯一于我有点用处的就是埃德蒙案,还语焉不详——八成是巡捕房的授意,各种细节都被隐去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着呢?”胡树人顿了顿又道,“对了,牧原,开车去九江路和湖北路的交叉口。”
听到这个地址,刘牧原疑惑地问道:“老爷,您要去天蟾舞台?”
点了点头,胡树人放下宣传单,笑着说道:“不错,今日天蟾舞台要演一部新戏,《全部双金花》,主演蔡金莲的是一位新角,看宣传似乎颇为有趣,反正左右无事,咱们瞧瞧去。”
刘牧原知道,自家老爷平日爱好不多,但看戏听曲的消遣那是必不可少,他也不多话,驾车转到敏体尼荫路上,向公共租界驶去。
正如小童所说,天蟾舞台公演的新戏极为火爆,待胡树人主仆赶到时,舞台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问过售票处的职员,胡树人得知,现在只有一、二楼的角落还有几个空座,再就是三、四楼的雅座包厢,价格比普通座位昂贵得多。
胡树人一向对戏曲情有独钟,自然舍得花钱,他看了看座位排布图,便花了一块半银元,包下了三楼的一间雅座。
在侍应的指引下来到包厢,胡树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自己所料果然不错,这里视野最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一举一动。
二人坐下来小憩片刻,大厅灯光逐渐昏暗,一阵锣鼓声响起,乐师们开始演奏了。过了一会儿,由当红名角芙蓉草扮演的书生王文龙迈着台步走上舞台,跟在他后面是蔡金莲,由天蟾舞台最近主推的新角所饰,新角艺名白玉兰,传单上说此人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假以时日必成台柱。
《全部双金花》原名《双金花》,是一出经典剧目,名目取自戏中的谈金花、谈银花这一双姐妹。天蟾舞台将原本双金花的“大堂会”、“探监”等多场剧目删节修改,融汇新排成半天演完的新版,所以在原剧目前加了全部二字,意为整本双金花。
双金花主要讲的是书生王文龙京试中魁,受圣上旨意出使番邦,从此与家人断了音讯。多年后,王文龙家乡发生灾荒,其妻蔡金莲携小叔王文虎外出逃荒,穷困潦倒,被迫以卖唱为生。一日,富家女谈金花、谈银花姐妹听了王文虎的曲子,对他的身世很是同情,遂约其夜晚到自家花园,要赠银于他。
不料,此事竟被歹徒马超窃听,他图谋钱财,心生毒计,当夜他先于王文虎来到花园,杀死丫环抢走银子。晚来一步的王文虎,则被当成杀人犯送官究办。蔡金莲得知小叔蒙冤入狱,不畏山高路远,饥渴交迫,仍旧跋山涉水去武昌衙门告状为小叔鸣冤。
到了公堂之上,蔡金莲发现坐堂者竟是自己的丈夫王文龙,原来他已经出使归来,受封藩王。自此,夫妻相会,文虎雪冤,马超伏诛。后来文虎金榜题名,娶金、银花姐妹为妻,一家人和乐融融。
演了一个多小时,舞台上只剩下白玉兰一人,伊走在悬挂山水布景的舞台上,演出蔡金莲历尽险阻,却仍不放弃为小叔伸冤的一幕。
白玉兰的脸上涂着白粉底、红胭脂,以墨膏描过眉眼,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但还是依稀能瞧出来,伊应当是一位五官颇为清秀的女子。为了饰演蔡金莲,伊戴着包头假发,头上没有名贵的簪子,而是缠着一条灰布,以示生活困苦。
她身着麻布料子的水袖百褶长裙,裙摆用抹布条在腰间系紧,外面罩着一件湖蓝色的开襟无袖夹衫,虽然衣衫粗陋,但却无处不透露着女子的娇柔。
平坦的舞台上,白玉兰却走得步履蹒跚,真好似在层峦叠嶂中艰难跋涉一般。纵然脸上有妆容,也能看出溢于言表的痛苦和悲愤,而她眼角间偶尔的一丝抽动,更是将这股情绪激发到极致,举手投足间满是与伊外表不符的坚毅与强韧。
“我苦熬饥饿上路去……”白玉兰正唱着,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台下观众齐齐一阵揪心,更有入戏深者,甚至想离座上去搀扶。
就在这时,伊缓缓抬起头,声音凄苦地唱道:“头昏眼花苦难行……”
听到此处,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知道方才那一跌并非白玉兰失误,而是剧情为表现蔡金莲困苦的境地而设计的桥段,虽是台本使然,但白玉兰精湛的演技却足以乱真,让众人折服不已,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胡树人。
傍晚时分,《全部双金花》正式落幕,胡树人回味良久,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对刘牧原说道:“果然不虚此行。”
“老爷说得极是。”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刘牧原,也露出一副难以自拔的神情,连连点头。
走出雅间,胡树人叫住侍应,从刘牧原那要来一卷包好的油纸,里面是二十枚银元。他把油纸交给侍应,让其带给白玉兰作打赏钱,又给了侍应一枚中元作为辛苦费,随后便带着刘牧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