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少华睡的很少,只在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猛然醒来,天空已现出了鱼肚白色,他走到土坡边上,朝下望着,山下是一条河流,沿山脚蜿蜒而过,河边不远处就是树林,与山上树木相连,倒是适合隐蔽。 他转身回来,发现瞭哨的士兵,竟靠着树睡着了,一阵恼火,不过,也立刻就消了,这些人这次跟他们父子出征,不但不能建功立业,还受到牵连,恐怕连安家费也没有,自己不免歉疚。他蹲下推推他,哨兵揉揉眼,见是少华,吓了一跳道:“对不起,将军,竟睡着了,处罚我吧。” 少华口气倒十分温和,说道:“困了就去换别人,下次不能这样,要有人摸上来,咱们就没命了。” “是,少将军。” 少华弄醒王元贵,说道:“你带大顺去安州的方向摸摸路,不管什么情况,都赶快回来。”说完又补充道:“换便衣,带短兵器去。” 送走他们,少华沿着石阶,顺另一条路慢慢而下,沿路尽是深秋的景色。一路想着,现在他的家乡,还是依然的明媚,他的母亲、姐姐是否知道了他们的消息?是否已被朝廷缉拿?还有他的岳父一家也定会受到牵连,昨晚想了一夜,心里像压着巨石一样沉重。 少华沉思中不知不觉已走到河边,当他一凝过神来,仿佛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警觉的回头扫视,看不到树林里有人,便走到河边,河水不宽,但很深,他蹲下来,想洗掉昨晚一夜的疲惫,手刚触到水,就看到水面寒光一闪,一惊,习惯的侧身跃开,同时拔出剑来,对方的刀已到眼前,他用剑挡了一下,因为仓促,竟退了两步才站稳,这一刀挡下后,与敌已成对峙状态,他就不怕了。 看到对方是三个人,宿卫军装束,心里已然明白,昨晚他就想好抗命的准备,如果乖乖被拿,不等见到皇上就会没命,要想日后伸冤,现在不得不与朝廷对抗了。 三人与他对面相视,几乎同时说道:“是他,抓住他。” 他背对河水,对自己有利,从千军万马中拼杀过,这三人倒不在话下,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等别的宿卫军赶到。他快速挺剑向右边的一人攻击,当那人举刀格挡时,他却回剑急速刺向后面杀来的另一人,没等那人的刀下来,剑就直直刺进那人的腹部,他抽剑回身,挡过了第三人的刀,第一个人因被耍,气的憋足劲儿,狠狠举刀从他后面砍来,前后夹击,他无法再挡,便脚一蹬,飞一样闪了出去,顺势转过身子,正落在第一个人的侧面,手起剑落,迅速刺进那人的后背,三人中已有两人倒下,剩下的人一见,想跑,他把剑掷出,直中那人后心。 少华不敢停顿,把三人拖进河里,又把河边的血迹弄净,才坐下喘了口气,脑子里快速思索着,昨天官兵一定是被自己弄得车辙所迷惑,没想到我们会在山上,但判断我们没走远,所以分一部分人搜索,我们人多,一定很快会被发现,怎么办?他一面收剑往山上跑,一边想着昨晚考虑的事,瞬间让他做出了决定。 少华一到山上,他们便围了过来,见他一身水,还有斑斑血迹,纷纷询问,他来不及细说,叫四人分别把住两条下山的路,然后向众人说了当前的困境。 王元贵也回来了,说现在至安州的一路上,不断有官兵巡逻,听说城门口,拿着少华的画像,对进出的男人一个个对照。 众人沉默中都在思考,张良说道:“我们化装成老百姓进去,他们找的就是那个黑店家看见的军队,老百姓他们不会在意。” 少华说道:“你们可以这样,但我不行,不能再与你们一路了。” 张良道:“不可以,一路我们都走过来了,不能丢下你。”众人也表示同意。 曹进想起一个主意,说道:“你可以换装啊,对,就这样,那天还有人把你比成姑娘呢,官兵不查女人,我去给你弄身衣服。” 少华扳着曹进的头,转向自己说道:“你睁开眼仔细看着,我长的比你高,肩膀比你宽,我哪点儿像女人。” 曹进躲着他的手,一边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比我们都扮的像点儿,这有什么丢人,当年唐朝的李世民为了逃命,还扮过女人呢。” 少华说道:“你以为这么简单,就是过了安州,还有多少关口?路上有多少耳目?你让我穿着女人的衣服,从这儿一直走到大都去,胡扯。”众人低头偷偷笑着。 少华看了大家一眼,认真说道:“都别笑我了,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必须分开,否则,我们都回不去。如今我是朝廷钦犯,而且已经和宿卫军交了手,如果我们在一起,势必你们也要出手,你们都是有家的人,难道让你们和我一样家破人亡,浪迹天涯吗。我大哥死了,父亲在敌营,家眷恐怕也已被押解进京,我一人漂泊,躲避追捕,根本进不了大都,更见不到皇上,只有你们能行,如果大家想帮我,就听我的命令,帮我把诉状交给朝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是我作为将军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往后我不再是了,你们都是我的哥哥,论将军,命令必须执行,论兄弟,就算我这小弟求大哥们帮忙了。” 少华的一席话,说的诚恳也是实情,众人无话反驳,也只有如此了。 见大家不再争执,少华便叫大顺准备纸墨,张良走到少华身边抱住他,几滴泪水滴在他的肩上,说道:“好,这次大哥我不再反对,我们一定帮你把诉状递上去,不过你得答应让大顺跟你去,怎么也得有个互相照应的。” 一旁曹进也说道:“还有我,我从小就是府里长大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我还要谁。” 大顺准备了纸墨和笔,竟找不到能写字的地方,少华索性找块平地,双膝跪下,铺好纸绢,趴着写起来,他从出征写起,到粮草殆尽,后路援军无望,几万将士捐躯,宁死不降,父亲重伤被俘,大哥几进敌营,死无全尸。望求皇上查明真相,平冤昭雪。另外又写仅存的五十六名将士铿锵浴血,奋勇杀敌,其志可嘉,望皇上不追兵败之责,妥善安置,最后是皇甫少华泣血叩上。写到伤心悲愤处,他握笔的手不断抖动,大颗的泪珠滴落在纸上,落款时,他放下笔,咬破手指,用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围的人鸦雀无声,时时有人啜泣落泪,见少华签下血书,张良也蹲下,咬破手指,按下血印,其后曹进王元贵等依次按下,五十六个血印,在白底黑字间烁烁夺目。 写完,少华庄重的折好,爬起,但腿已麻的站立不稳,张良把他扶住,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我有你这个弟弟,一生无憾。” 少华噙着泪笑笑,说道:“我早就把你当大哥了,你把这诉状收好,我还有几句话嘱咐你,今后你要改掉你不管不顾的性子,到大都还要有几天,你与王将军要事事协商,这五十多人走到这儿不容易,要一个不少的带到大都去,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面,这也算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提要求了,你必须做到,否则,你会让我伤心的。” 张良流泪道:“你放心,我会记一辈子。” 放出去的哨兵回来报告,山下发现有宿卫军的踪迹,而且人不少,少华看看山下,估计他们已想到搜山了,事不宜迟,他叫王元贵等人做好下山的准备,对张良道:“我先走,然后你们分批下去,一定要等时机,不能盲动。大顺我带着,”然后拉过曹进交给他道:“你看住他,这人能成大器,就是匪气重,交给你了。” 大顺整好两匹马,准备走了,少华配好剑,提着刀,还挎了满满的箭袋,又看一下众人,依依不舍的与每人抱了一下道:“哥哥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是第一次这样叫你们,我会永远记住我有这么多好哥哥的。” 他最后一个抱住张良,在他耳边道:“记着你给我的保证。” 泪水长流,他不敢再回头,跨马扭身就走,大顺也跟着冲下山去,刚到山下,他就把大顺叫住说道:“我刚才忘了对他们说,要从山的西面下去,你快去说一声,我在这儿等你,快去。” 连声的催促,让大顺来不及多想,返身回去,估计大顺已快到山上,他用脚猛磕马肚,冲出树林,沿河向西跑去,边用刀砍着树枝发出声响,两边山下的官兵,闻声聚了过来。 山上,张良见大顺上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大顺传了少华的命令,就要回身,张良抓住他道:“这算什么命令,你怎么不跟着他。” 他抬手的时候,一张纸条飘落下来,像是少华和他拥抱时塞给他的,捡起来,心里不禁一惊,少华写道,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大顺生性软弱,替我照顾他。 有人在喊:“天哪!是少将军。” 他循声望去,山下的河边,少华在策马奔跑,宿卫军们认出了他,齐声喊道:“捉住他,要活捉。” 少华见目的达到,回马往东狂奔而去,不断在马上张弓撘箭,箭箭不空。引得官兵们全部追他而去。 见少华在马蹄踏出的尘土飞扬中,引着官兵们跑远,张良顿足失声,后悔道:“兄弟,我的好兄弟,我怎么没想到你会这样。” 不但他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现在才明白,少华说的许多话里面的含义。 张良按着怀里揣的诉状,心里默默发誓,少华兄弟,就是你不在人世了,我也会替你们昭雪报仇,大不了,招兵买马,杀到大都去,斩了狗皇帝。 大顺纵马向山下奔去,张良在喊,你追不上了,大顺回答,我去临安等他,他说去那儿的。 曹进也要去追,被王元贵抱住,张良道:“少将军把你交给我,就得听我的,你要为将军报仇,就随我去大都,面见皇上。”曹进这才作罢。 张良与王元贵心照不宣的对视一下,然后下令:“下山,去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