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仍在梦境里,还没有走出去。
就在这时,那宫殿突然燃起了火,她看见哥哥的儿子死在宫殿里,哥哥的女儿跑了出来。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被哥哥旧部带着,跑离了沙漠。
那个小女孩刚好在尔玉的面前停了一刹那。
尔玉瞧见了那一双小鹿似的双眼,圆圆的、清澈得像一汪水。
好熟悉。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女孩的手腕——
银镯。
那只银镯!
银镯的纹样,她见过,在烈吉儿的房间内,也在那个“狄妹”的身后!
还在......
自己母亲的腕子上。
她睁大了眼睛,如今身体已经能由自己控制,她迫切地想要追上去,看看那个女孩后来去了哪里——可是耳边的铃声越来越大,眼前所见越来越虚化。
梦境快结束了。
尔玉瞪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目眦欲裂。
怎么会这样。
她很不安。
她更不愿意相信。
对,是巧合,是巧合。天下之大,相似的东西太多了——可就在此刻。
耳边响起了一首熟悉的童谣。
“大蜻蜓,小蜻蜓,蚂蚱插翅装蜻蜓。”
“装了蜻蜓还不认,不知羞,不知羞。”
是崇州的童谣。
梦境结束的那一刻,一切景象全部都静止了。似有一阵风,将那一缕游魂带离此处。若是尔玉没有被那一首童谣震撼,一定能发觉,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第二幕。
在那个小木屋里。
“狄妹”和那个男人正在油灯下闲聊。
不知狄妹说了什么,男人一脸得意地吹嘘道——
“我们天绶氏身上会有一种气,极其暴戾,但却极利于修炼。只是这种气隔代相传——却又不知道隔几代。传到这种气的,那是我们天绶氏的首领!是天选之人!诶,狄妹,你说我们儿子身上会不会有?”
......
尔玉从混乱之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沈临也恰好睁眼。黑暗如浓雾一般,慢慢散去,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只有一面石壁,大概在三步远的位置。
略微稳了稳心神,余光瞥见沈临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中饱含着探寻的意味。
“你见到什么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尔玉顿了顿,决定先开口说,道,“西域,一片很大的湖。”
尔玉固然是信得过他的,可她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所牵连的也太多了,她不敢定论。所以说一半留一半,尔玉只把她最后见到的场景简单描述了一下。
沈临听着,上挑的凤眼眯了起来。
很大的湖?
他在那里住了许久,即便尔玉只是只言片语的形容,他却也分辨得出来。
苦陀海。
是苦陀海。
轮到了沈临作答,他只是略微笑笑,说自己见到的是一片虚无,虚无过后又是无尽的狂沙。
实则不然。
这场梦境是由许多人的记忆碎片编制而成的,而这些人大都是历代与祆教有关的、横死之人。
不同的人进入这场梦境,所见的景象都不同,他们看到的只能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或是父母,或是先祖。
沈临所见的,是他的祖父。
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只是——有个念头在沈临心里生了根。
正在此时,石壁后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如平地惊雷,接着响声便不绝,似乎有万江奔腾怒吼着。
沈临率先反应了过来,道:“都说大梦易碎,想来我们走出了梦,这里便要崩解了。我们快离开罢!”
轰鸣声越来越大,四周的石壁也开始微微颤抖、落下碎石。
沈临刚要抓着尔玉的手腕,带她逃离这里,可尔玉却突然甩开——不行,还不能走,还没有找到九香真叶!
“你干什么!疯了么!”
四周抖动得愈发剧烈,更大的石块落了下来,不乏有边角尖尖的,正砸在尔玉的脚前。她也顾不得危险,只将沈临往外一推,道:“我还有样东西要拿,你出去等我!”
“拿什么东西,这里快塌了!”沈临再度捉上她的手腕,要把她强行往出拖,可尔玉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甩开他的手,与此同时,注力于掌心,一掌拍在正面着二人的石壁上,将石壁击碎。
一条幽暗的长河赫然呈现于眼前!
方才尔玉听着,便觉得这石壁后应当别有洞天,于是存了侥幸之心试了试,没想到果然如此。
长河上零星散落着幽幽的荧光,细看之下,竟是成群的萤火虫。河的那一头是摸不清的黑暗,仿若直通地狱黄泉。
尔玉想也没想,此刻她的欢喜居然大过恐惧——有如此洞天,看来九香真叶的传闻非虚!她召出关山,琴音一拨,如风一般,掠过奔涌着的长河。
闭目用琴音消散之处估量了一下河的长短,尔玉有了底,便纵身一跃,凌空而行,直直踏上河水。
她的轻功不佳,每往前走几步,便要依附到两岸的石壁上借力,以此再向前行进。好在河水的流速并不快,她这样来回借力,也不至于有太大冲击、站不稳身体。
长河的尽头便是一个瀑布,顺着瀑布落下,尔玉凭借关山的微光,看清了周遭的情况。
瀑布下方是一大片潭水,潭水中央有一小岛——小到岛上一棵花树,花树下站着一个人,都有些挤。
她始终也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空间内会存在着一棵盛放的花树。
不过她也没时间多想了。
树下生着许多花草,尔玉在这些花草中一眼便看见了九香真叶——那被荧荧之光环绕着的,状如兰草的药材。
她以极快的速度,召出铜钱,将九香真叶连根挖起。就在九香真叶的根系离土之时,一声更为巨大的轰鸣响起,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脚下的土地开始颤抖,似有分崩离析之势,混乱之中,她一抬头,正对上一只妖异至极的眼。
那只眼睛是暗红色的,如同充满了鲜血一般,半睁未睁。待到它完全睁起,竟比尔玉整个人都要大上几分。
尔玉自知不是这东西的对手,还没等这东西彻底反应过来,她连忙将九香真叶揣在乾坤袋里,转身便要逃。
身后是簌簌的风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蒲扇,被人用力地在空中扇动着。
紧接着,她的脚腕一凉——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粗壮的虫脚攀了上来,虫脚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绒毛,其大小仍旧惊人,一根绒毛便比她的手指还要粗。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脚腕上已经被刺出了一圈血窟窿。
说真的,尔玉很害怕。
在九华山的这段日子,她也算过得顺风顺水的,深厚的内力与修为,让她就算与那上古饕餮的分身缠斗,也不算太难。而此刻,这不知是什么的庞然大物,一击便让她见了血。下一刻,尔玉的心慌得更厉害了,因为她发觉,这绒毛上是有毒的......
眼中一丝决绝闪过,她一不做二不休,拔剑便要向自己的脚腕砍去——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兵刃撞在一起的声音。尔玉睁眼,却见自己的剑与一柄长刀相撞,灵气汇聚,刹那擦出火星。
沈临怒喝一声,朝着那怪物的腿砍去。他手中的刀邪得很,刀气所及,竟是透着森森凉意,如同初见那般,沈临提刀,每一招都狠戾毒辣,直冲生死。
怪物反应十分敏捷。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伸出更多的腿,每个腿上都有一个弯钩,直冲着沈临掏去。
尔玉连忙抚琴,以琴音操控剑器,琴音如波涛巨浪,瞬间充斥着整个空间。铜钱随琴音翻转而在空中自行对战,如同有一隐形之人,正手握剑柄,闪转腾挪。
琴中剑本身柔,用在尔玉手中,却添了更多的刚烈之气。
铜钱与琴音相配,一攻一扰,也比之前更有默契。
刀光剑影之间,沈临瞥了一眼那正在抚琴的女子,她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眼神却分外坚定。他压根没想到,尔玉的进步会如此神速。素白的手指拨弄着,仿佛蕴含着极其深厚的能量。
那怪物的腿脚实在太多,很快,沈临应付得便有些吃力,尔玉更是汗流不止、双手微微发颤。
“这一招,叫凭虚,是最基础的剑招。”
耳畔响起谢昉说过的话。
“这一招讲究借力,求的是以一敌多还能力保身后。”
她想起初见谢昉使出这一招时,那几个喽啰打得毫无章法,谢昉便从着他们毫无章法的“章法”,借前一个人的力去堵后一个人,再用自己的力对后一个人进行击打,待到前一个人缓过来时,他便会变成下一个“后一个人”。
看似横冲直撞,实际上在细微处却柔似水。
战中已然快力竭的沈临突然发觉,身侧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把剑,突然改变了作战风格。
如同一只狡猾的兔子肆意穿梭在丛林中,她的剑将虫腿相互牵引着,用它自己去打自己,那怪物经此“捉弄”,竟也是愈发狂躁,它仿佛知道琴音来源,牟足了劲就冲着尔玉的方向击去。
尔玉哪里能坐以待毙,纵身一跃,躲开一击,接下来琴音愈发复杂快速,蕴在空中的音波似乎都带了力量。
“你引住它,我下去砍!”沈临吼道。四面环壁,他的声音来回撞击,最后落在尔玉的耳朵里。
尔玉的“危险”二字还没说出口,沈临便已经冲了下去。尔玉只好更聚精会神地牵引怪物,留给沈临更安全的空间。
脚腕处隐隐有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自己的经脉向上延伸。尔玉知道这绝非是好的,连忙掐了诀,封住自己这一条腿的脉络。
封住了腿上的脉络,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她只能局限在这一处,很难挪动。
“无名,这东西的命门应该在眼下!”
白眉狐狸的书中说,灵药身边一般都有守护灵兽,这些灵兽的妖异之处,便应当是他们最脆弱、最核心的位置。自古以来,兽长修而通灵,身体中率先发生改变的,往往是他们最脆弱的部分,因为他们要让脆弱之处强壮起来,以此来进行拱卫。改变如涌泉一般蔓延,逐渐地,它们的身体彻底蜕变,脆弱之处的异象便更重,同样地,此处也比其他的位置更坚硬。
沈临的第一刀下去,便觉得自己是砍在钢板上了。
它的眼像一个坚硬的壳子,沈临使出的力气,十成十又还给了自己,震得他虎口发麻。
“妈的。”
他骂了一声,偏不信邪,蓄力继续往怪物的血眼上砍。
尔玉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只见那怪物的腿脚仍然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便知道沈临没砍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