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生在京都时,从未亲耳听闻过有这般险些整个村子都覆灭的妖邪作祟案,只在阴阳卷里看到过些许大型妖邪作祟的记载。 要知道前些日子京都发生的十二年失踪案便惹得皇帝大怒,阜城离京不过数日,若是皇帝知道得知这件案子,怕是当地州府就要遭殃了,也怪不得地方的官府并不敢实情上报。 京都乃在天子脚下,又有阴阳家镇守,一般妖邪都不敢在京都闹出太大的动静,若真有妖邪造成了大量百姓伤亡,那便是他们阴阳家的失职了。 但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便不一样了,虽官府都设有妖司,但妖司中的人多为普通术士,捉捉鬼还行,要真碰上些厉害的妖怪,也只能是被吓得屁股尿流,若是附近有道馆寺庙还好,修仙的求佛的还能出面驱除妖邪,其他偏远地方,即便发生了大型的妖邪作祟案,地方官府既不敢上报,也不能将为害的妖怪捉拿归案,只能将事情压下去,就算不小心让上边儿的人知道了,上边儿的人也只会帮着把事情给压下去,大家都努力为大異百姓编制着盛世太平的假象。 皇帝其实也心知肚明,有阴阳家的存在,何事他不知道,只是假装不知,毕竟妖邪之事,地方官府着实难以应对。 他们阴阳家的规矩,凡及冠者,皆需离京历游,说的是磨练,其实就是去替地方官府收拾些烂摊子,所以未归京的阴阳师虽无官位,却极受地方官府的欢迎。 而每起案子和途中所擒妖邪,他们都会记录在案,一方面是向皇帝禀报,一方面也是为了以供后生了解各妖邪的习性与弱点,不至于遇到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阴阳家有近三千阴阳师,每年离京历游者都有近百人,离京五年大大小小不知能解决多少妖邪作祟的案子,所以大異虽不算太平,但因有阴阳师的存在,却着实安稳。 只是,离京历游的这些阴阳师五年后能归京的,往往只有十余人,有些是妖怪没擒住,反而葬身妖腹的;有些是爱上了这种自由的生活,不愿回京了;而有些,则是混得太差,案子破的少,妖也没捉几只,回京既不会被重用反而会被耻笑,自就成了混迹江湖的术士。 而对于偃生,在阴阳家他挂念的虽只有他师傅一人,但那也是他的家,他终归是要回去的。 因着丹朱用灵力唤醒了村民,本就大伤元气的他,自是再维持不了人形,又变成了只小小的狐狸,蜷在傅九怀里昏睡过去。 醒过来的村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似做了一场梦,醒来竟恍若一梦十年,竟变得形销骨立。 偃生道他们是被妖邪附体险些丧命,许多人未见到自己妻儿父母,焦急询问,偃生并未直言他们被妖邪控制杀害了自己的亲人,只道已然遇害回天无力。 噩耗的突然降临让众人不知所措,有人立马痛哭流涕,有人怔愣而双眼呆滞无神,更有人当即晕厥,但一片痛哭之声里,忽有人高喊,“感谢恩公搭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未答谢,顿时便是又是跪又是拜,偃生向来不喜受人答谢,只道,“驱妖除邪乃在下本分,众位方才苏醒,又痛失亲人,正是衰弱心伤之时,切勿行此大礼。” 而后问道,“不知村长是何位?” 人群里有位老者站了起来,本就年级稍大,此时红肿着眼,神情背痛,加之枯瘦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憔悴苍老。 偃生向他点了点头,“在下想请教前辈一件事。” 村长走出来向他微微鞠了个躬,“恩公尽管问便是。” “前辈可还记得是在何处发现的那邪物?” 村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山,“就在那山上的半山腰上,我们村子里死的人都埋在那块儿,我们挖的新坟就在那山口上,因着挖着了那邪物,我们就回了,那儿现在应只是个土坑,恩公若要去,我让那日同我一起的几个小伙子带你去,我这把老骨头经了这一遭一时半会儿怕是爬不动山了。” “有劳前辈了。” “恩公说的哪里话,若没有恩公我们怕是早去阎王那儿报道了,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说完他便转头向身后一名瞧着三十来岁的男子招了招了手,“大奎你带恩公他们去我们挖着那邪物的地儿去一趟。” 那男子似也失了亲人,双眼仍含着泪,但村长叫到他,他伸手抹了把眼泪豪未犹豫便向这边过来,向偃生点了点头,“恩公随我来便是。” “有劳了。” “小九,跟上。” “啊?”傅九抱着丹朱跑过来,“这是要去哪儿?难不成现在就要走了?” “这土肉的出现有些蹊跷,我得去看看。” “有什么奇怪的?” “我们阴阳家三百年来对土肉的记载只有寥寥一则,证明这种妖不仅稀少且难被人发现,而这个村子的人只是挖个坟便发现了此物,还险些覆灭了整个村子,且书上只记载吃了土肉的人会丧失心志,却并未说会攻击人,即便是先人将攻击人混淆为丧失心志,也应有所提及吃下土肉的人会被吸食血肉变得枯瘦无比。” 傅九挠了挠脖子,“你们不是只关心妖啊鬼啊什么的吗?谁会想到那东西是妖啊,要不是你把那些村民吃下去的打出来变成了只大虫子,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东西是妖啊。” 偃生转头看向她,眼中难得有少许惊讶,“你能想到此处也属不易。” “你什么意思?!” 偃生笑笑不语,只继续道,“阴阳家并非只是除妖驱鬼,只要是非常人之事,大到天之星象,小到山中灵兽,阴阳家都有所涉猎,那东西确实不像妖物,但既然是食血肉,自会攻击人或动物,而且还会操控吃下它的人继续攻击其他人,不仅是人就算是他从前都只攻击动物也会引起不小动静,绝无可能三百年来都未引起阴阳家的注意。” 傅九耸耸肩,“所以呢? “我想到一种可能,这种妖物或许并不以血肉为食,加之深藏与地下不易被人发现才鲜有记载,今日我们所遇这只土肉,或许,是有人蓄意用人的血肉喂养,使之夺人性命,食人血肉。” 傅九白了他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还有人蓄意去养,谁会养这种恶心的怪物啊。” 偃生笑笑,“谁知道呢?” 那处地儿并不远,他们大概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但天本就不早了,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幸亏月光明亮路还是能看清,只是那惨白惨白的月光照到一个个坟头上,看着便有些瘆人了,风又吹得四周树影晃动却听不见风声,吓得傅九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几乎是贴着偃生走的,一边死死抓着他衣服还一边抱怨,“你说大晚上的你非要来坟地干什么?早知道你是要来这儿我就不跟你来了!” 正当傅九在偃生耳边叨叨不停时,领路的那名男子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土坑,“就是这里了,我们就是在这里挖到的那东西。” 偃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坑,坑里除了几片落叶和几块碎石便什么也没有了,偃生却非要凑近仔细瞧,还寻了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在坑里到处乱戳。 傅九完全不知道他在干啥,“大晚上的你干嘛呢?你是想把地给捅穿吗?” 她刚说完,偃生还真把那坑给捅穿了,树枝突然陷进去大半截,他拿出树枝便土坑的一侧便垮落下来不少泥块,他用手扒了扒坑里便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傅九眼皮一跳,赶紧凑了过去,“那只恶心的虫子是从这儿钻过来的?” 偃生没回答她,伸过手来对她道,“把啾咪兽给我。” 之前在阜城集市里买了个可以别腰上的篮子,傅九便将啾咪兽放在了篮子里别腰上,好久没打开篮子让它出来透透气,她都快忘记它存在了,这下想起来,怕把它给闷坏了傅九赶紧打开了篮子。 那小家伙躺篮子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傅九伸手戳了戳它的肚皮,它才缓缓睁开了圆圆的眼睛,还有些半睁不开的样子,似是正睡的香。 傅九将它戳醒后它便扇着两只小翅膀飞了出来,看到偃生伸着手乖乖便朝他飞去落在了他掌心,睁着滴溜滴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将偃生看着。 偃生将它拿到洞口,什么也没说,啾咪兽看了看洞内便扇起翅膀飞了进去。 “诶……”傅九见它飞走了,抬了抬眉,神情似有些担忧。 “放心吧,它会回来的。” 偃生刚说完,啾咪兽果真不知道从哪儿便飞了回来,傅九吃了一惊,瞅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啾咪兽,“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啾咪兽“啾咪”了两声便转身朝一个方向飞去,飞的很慢,一边飞还一边回头,似要带他们去哪儿。 他们三人跟着它,没一会儿它便在一棵树下听了下来,而这棵树下也有一个洞,偃生指着这个洞问那名男子,“你们刚寻到那妖物时,是否真是这么大?” 男子立马点了点头,“对,就差不多这么大。” “果然,”偃生挑了挑唇,“你们在那儿挖,它便从恰好从这里钻进了你们那里,天下哪有如此碰巧之事。” 傅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它要让人吃了它,肯定要让人发现啊。” “它若会主动让人发现它,阴阳家便对它鲜有记载了。” “这么说还真是有人故意放的?” “只有这个可能。” 傅九皱了皱眉,“但那个人图个什么啊?这个村子的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怨他要让这虫子害死整个村子的人。”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男子突然情绪有些激动的开口,“我们村的人向来待人和善,又在深山之中,哪会与人有什么恩怨!” “或许……”偃生转过头来淡淡道,“他并不是冲着这个村子来的。” “那还能是冲我们来的不成?”傅九挪逾笑道。 但看着偃生那不可置否的神色,她缓缓收起笑,半挑了眉看着他,“你还真觉得是冲我们来的?”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 “要冲我们来,他害人家无辜村民干什么?” “也许只是一种试探,”他低头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半晌缓缓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他若真是冲我们而来,他自会再出现。” 他抬眸,“我们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