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暗里(1 / 1)娉婷似毒首页

周家曾经在九江城风光过,姿态最盛时连公府中人都要避其锋芒,但那还是周员外儿时的事。周员外成年后举家南迁,将大半产业安放在临近边陲的雁城,可惜如今雁城一朝失守,周家产业几乎折了一半,甚至要同安家互相帮衬才能勉强渡过难关,身份一降再降,已经不是原来西南十九城一口唾沫一口钉的土皇帝了。    崔捕头全然不顾周家情面,先命公差将周家围了个密不透风,这才上下打量周骋两眼,拖长声音道:“你爹因故未归?好,那便喊你娘出来答话,兹事体大,不是你一个小孩能扛得起的。”    周骋当然不肯同意,当下把还藏身于人群后面的罪魁祸首一齐揪了进来:“此乱皆那老翁一人所为,在场众人皆可作证,与周家无关,此等怪力乱神……”    “怪力乱神?”崔捕头慢慢咂摸着这三个字,末了面上神情变得颇古怪,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你以为劳得本捕如此出动就为了你家门口这点哭爹喊娘的破事?今日你们周家至少摊上两桩案子,谋杀,谋反,证据确凿,绝非子虚乌有。现如今本捕就要带人先进宅搜查一番,念你周家素日良善,便给你一刻钟,先安置好内宅那群女人,否则待会磕了碰了可别怪我们衙门里的汉子下手不讲情面——少爷,请吧?”    周骋忍不住争辩道:“可那老翁……”    “哦,对,老翁也要抓。”崔捕头随便挥挥手,当即有两名捕快推开人群将那老头拘过来,这次老头倒是没怎么挣扎,可眼神中已毫无生欲,周骋想起他方才自己咬断了舌头,忍不住道:“大人……”    “本捕自有判断,”崔捕头接过捕快在老者新写的血字上拓下的布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碧眼生邪是什么意思?”    周骋闭上嘴,背在后面的手轻轻一扯周伯的袖子,对他无声做个口型。周伯心神领会,默默往人群边缘退去,结果还没等走下台阶便被官差拦住,那语气谄媚的官员转眼像变了个人般跋扈非常,炸雷似地嚷道:“怎么,这就急着通风报信了?周家的人都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再敢打歪主意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去喂耗子!”    台阶下的好事者闻声都拼命抻着脖子往上看,任是周伯脸皮再厚也有些扛不住,为难地望了周骋一眼,却见周骋死死盯着崔捕头的衣领,片刻后颓然松下气势,手指在额上用力按了按:“好……待我先告知女眷回避,大人可否在此稍作等候?”    “哈,”崔捕头仿佛听见一句多好笑的话,斜着眼睛望向周骋,神色揶揄:“你让本捕稍作等候?少爷,您这口气可不小啊!”    公差办案,能容片刻知会已是难得,确实没有将人拦在大门外的道理——你拦也拦不住不是?然而放任他们直接入宅绝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周骋心知自家这回怕是落尽什么圈套里,搜查?崔捕头连要搜什么都不肯告知半句,届时岂不是越搜越乱,随便一点针头线脑都能当做证据被查封?周家上下将近五百口人,天晓得谁会藏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听崔捕头的意思,是绝对不会给他详细质问的时间了。    “好,”他在头脑里快速思索着,末了也只能想到陆锦生身上:“周伯,带大人先进前宅,男人们到厅前站成排不许动,你拿名册点过名后来内宅找我。”    陆锦生是来借住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少爷,下人名册上自然也没有他的名字。周骋本拟着先冲进陆锦生的住处拖他出来想办法,结果陆锦生房门紧锁,他连敲带踹地折腾半天才弄开一条狭小缝隙,那个白衣凤目的清冷少年从房中探出半张颜色惨淡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骋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有点奇怪,但也来不及去想究竟怪在哪里,见人露面赶忙低声道:“你快出来,外面出事了,咱俩得想个办法。”    他简明扼要地将外面情况描述大半,末了却觉得陆锦生的神色越来越萎靡,连撑在门边的手指都微微颤抖,忍不住停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少见地对他表示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你不舒服?”    “嗯。”陆锦生道:“病了,出不去,你自己解决。”    他直接擦着周骋的鼻尖将门狠狠闭合,骇得周骋慌忙向后闪躲,把自己险些就要少一半的鼻子摸了又摸,登时怒道:“怎么就病得出不了门?你是要病死了吗?”还待把门踹开,忽听不远处已经有话声隐隐传来,正是崔捕头同他那狗腿装模作样地借着搜查的幌子在前宅大肆破坏泄愤,周骋只怕此刻再同陆锦生争执会多生事端,都已经转过身仍忍不住回头向门上狠狠砸了一拳,心里把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崽子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到底还是朝内宅方向跑去了。    而陆锦生背身靠在门上,直到听见他脚步声渐远才慢慢松懈下来,一向挺直的腰背微微弯折,眉宇间满是咬牙苦忍的痛苦神色,不多时颈侧的衣衫便湿了一片,是不停沁出的冷汗。    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一脸笑意的安子岳和那客栈中出现过的黑衣男子,陆锦生没有看他们,踉跄着一步步挪回到自己的座位,先泼泼洒洒地灌下一杯冷茶,缓了片刻才哑声道:“继续。”    “还能继续吗?我瞧您可是不大舒服,”安子岳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不是药王谷出身吗?不是医仙圣手吗?您别光顾着给别人祛病疗伤,倒是把自己的身体也照顾一下嘛!”    陆锦生默然不语,颤着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少主大人宅心仁厚,方才那么好的机会都不愿把周家少爷拖进来换自己一副解药,属下着实惭愧非常。”那黑衣的男子把两条腿架上桌子,正对着陆锦生的脸:“可是少主,容属下多问一句,这四个月以来您到周家都做了些什么?您是找到了东西还是带回了人?”    他的手中有一面螺纹小鼓,每说一句话就要在那小鼓上弹一指,七指以后陆锦生干脆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伏在桌前急促地喘着气,豆大汗珠一颗颗从他额头上砸下来,眼睛里已经有了血色,通红一片。    安子岳却好奇地看过来:“这又是何物?”那黑衣男子大方将小鼓借给他看,被安子岳拿在手中梆梆一阵乱弹,陆锦生显然更加痛不欲生,抬手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扫落一地,撑不住地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按在胸前像要把心给生生挖出来。    如果此刻屋子里足够安静的话,旁人甚至能听到陆锦生胸腔内如同擂鼓般的隆隆声响,那心跳不管是速度还是幅度都绝不正常,然而随着安子岳手中那面小鼓翻来覆去地摆弄,这情况只会越演越糟。    安子岳见好就收,哈哈一笑将小鼓还了回去,却被那黑衣男子又推送回来,只听他语气平常道:“横竖我也不能总陪在少主身边,不如让安三爷代为监管,这面鼓能催动他身体里的天甲神虫,只要不连着敲出一首快曲儿来,少主便只会受到惩罚,于性命无碍——当然敲出曲儿来也无妨,少主知道怎么处理,是不是?”    陆锦生先还不说话,被那黑衣男子又在鼓上狠狠敲过一记后才勉强点头,双肩一直在发抖。    安子岳开怀道:“这不好吧,毕竟我一介外人……”    “听闻少主之前给安三爷的计划添了点麻烦?少主年纪小不懂事,我这作属下的总要跟在他后面给人赔礼……”    “啊,”安子岳意味深长地盯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陆锦生,嘴角慢慢勾起来:“那倒没事,小孩子都有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给过教训就好了,毕竟我们……来日方长,嘿嘿。”    陆锦生闭上眼睛,身体中激烈的疼痛随着小鼓被放置在一边而慢慢减缓,他用手背在唇边蹭了一把,血色艳如春花。    与此同时,兰溪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坐起,她的梦里也有血色,可惜并不瑰丽,反而残忍凶恶,铺天盖地的红色如同深海将她包围在其中,唯有那个如影随形的女声凄凄地徘徊在她的耳畔,在她的记忆深处翻搅不休:“往前走……别回头……”    兰溪蜷起身体紧抱住头,崩溃似地嘶喊出声。先前周小僮的杀鸡一样的尖叫引来了内宅其他的人,还不待周夫人大发雷霆,前宅有官差发难的消息已被周骋带回内院,女人们纷纷慌乱地挤进周夫人的宅院中,兰溪却被排斥在外——因为婆婆的尸体边用血写满了恶毒诅咒,其中就有“天降祸星,碧眼生邪”几个字,周夫人嫌她不祥,让下人随便在三夫人的院子里另开一个不常用的小屋给她休息,此刻房中空无一人,只有那只小白狗还不离不弃地跟在她身边,兰溪哆哆嗦嗦地想要下床,刚一动身子便僵住了。    她听见了敲门声。    “小兰小姐,”门外是那个自称叫秋盈的丫鬟的声音,语调温柔地安抚道:“劳您开门,夫人要我带您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