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经过半。
平静下来以后,这封闭的大墙内竟开始有些寒意。
荆和炙和我,我们三人并排贴着墙坐着。
可能是被墙上某参差的锐石扎了一下,荆突然跳起狠狠抓了抓后背,然后又在我们的目视下沮丧地坐回,继续喝起炙剩下的酒。
他一定是不太会喝酒的。
因我见他才不过两嘴小抿就已经满脸通红了,时不时还被烈得呛到咳嗽。
然而他却有着所有男孩都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被称为男人的倔强,尽管他不喜欢那酒的味道以及使人变态的刺激感,到底还是豪迈地一抬手吨吨地灌了下去。
此时炙正用他的贮藏物生着火,火光映到他脸上的尽是嫌弃却又无可奈何。
我有些想笑,但没有真正笑出来,只是佯装着叹气,把那笑意悄悄地释放出去。才刚想拍拍荆的后背,好帮他把气给捋顺,就听见他腹内一阵作用反应的异响。
紧接着便是他浑身一颤,“呕”地吐了个稀里哗啦。
“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炙一把将他手中的酒罐抢了回去,心疼地旋紧瓶盖,小声嘀咕道:“喝不了逞什么强,浪费啊这真是……”
然而荆的眼眶还是红的,并没有因为酒精的麻醉而舒缓多少。
我甚至都有些为我们提起了他不愿回忆的往事而感到愧疚了。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以炙的性格,这当然是他问的。对于别人痛苦的往事,他只要不探听明白就会认为是自己的一大损失。更何况这是关于传奇术士渡鸦的事,我都感到好奇,他就更没理由不问了。
所幸荆在悲怆过后也逐渐适应了不少,我想他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倾解的机会。
“其实我是师父的第二任稻草人。”
“什么?”
“是的,长官。是第二任。”
“那可不对啊。渡鸦从来不收第二个弟子的,因为天宗术式不可能有旁支传人,这我可没说错吧?”
“您是对的长官。所以我甚至都没有继承到天宗术式的道……准确地来说,是我永远也不可能从我师父的手上接过那把火炬了……”
荆的嗓音沙哑。
“为什么?”
“因为术式已经被一个叫做蛹的家伙给拿走了。他是第一任稻草人,一个伪装成与世无争的善者,其实野心勃勃的异生种人……”
“什么?!”
炙跳了起来似有很大的惊讶,只不过惊讶的原因同我相距甚远。
“渡鸦竟然把天宗大道传给异生种?!是眼瞎了吗?这,这真是难以理解!你瞧这怪谁?这难道不是咎由……”
我没等炙说完就一把将他拉了下来,训斥道:“急什么?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他一把撇开我的手,仍在骂骂咧咧着什么“怎会传与那些杂种?”、“净是自找”之类的话。
见他如此激动的势头,荆也只有更谦卑地小声回应道:“并没有这样的说法,渡鸦从来不分人种,唯一需要的只是随和与懂得悲悯和付出的心,要永不玷污术法的道……”
“说得对。”我鼓励道。
“说得对?你懂个屁!”炙嚷嚷。
“闭嘴,好好听!”我生气地一边抄起酒罐嘴塞进炙嘴里,一边转向荆问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坏人欺骗了师父!他一定是听闻了师父身体欠佳正急于寻找传人,所以便通过无与伦比的天赋与看似平和驯良的性格很快取得了师父的信任。但自从他接取过天宗术的内核以后本性就暴露无遗是贪婪阴险的,还妄图凭借天宗术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听到“神”,炙咬着酒罐惯性地甩头看了看我,害我一阵发毛。
紧接着他奋力吐出瓶盖,急切地问:“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异生种反抗军内部?起义是不是他策划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荆只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不。他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甚至可能改头换面,用他最擅长的欺术伪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没理由啊。假如他已经当上了渡鸦,那可是真有纵横天下的本事。何必多此一举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成为渡鸦,也根本就没有成神,而是成了介于稻草人与渡鸦之间的一种存在。这全是师父的用心。”
荆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起初,他只是个园客,师父与他的相处很是融洽。可当师父正式将他收为稻草人以后,就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在慢慢滋生。他的伪装实在太好了!行为举止也从来都让人无可挑剔,简直就像是个完全的两面人。师父无法断言,但总有先辈的声音在似有似无地回响……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倘若再不传承最初之羽,大道很可能就此失传。可如果继承它的是个不祥之人……”
“最初之羽?”
我对新名词感到困惑。
“啊,字面上指的就是第一只渡鸦始祖死前拔下的羽毛。不过羽毛未必就是羽毛,这是个抽象概念,我也说不清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你可以权且将它理解为继承天宗大道的必要条件,也是渡鸦自身修法的象征。刚刚说过的内核就是这玩意儿,仅此一片,代代相传。所以才说一个时期只会存在一位渡鸦。因为没有最初之羽就无法驾驭大道,而最初之羽又不可能同时为两个人所持有。”炙在一旁作出了解释。
“长官说得对。师父曾对我说,她在做决断之前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挣扎。一方面她背负着传承的重担,一方面她又承受着不愿一刀武断的纠结,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初之羽一旦传授便无法收回。
她知道以自己的大限时日是来不及检验蛹的真假了,更来不及为了保险起见而对稻草人另寻人选。
时间,她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
无奈下她誓要守护大道不被玷污,于是想到了一个牺牲自己的方法来作出最后的试探动用禁术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肉身强制分离,制造出亡故的假象,并将精神力寄存于傀儡之中,居于暗处观察。但这样做的代价则是她的神体将再也无法前往先辈们所栖息的乐园阑珊巨树,并且很快就会于寰宇之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通过这,师父为自己的意识能够停留于世多争取出了三十个恒星周的时间。
后面的,就不用赘述了,当然是师父痛心地证实了心中的顾虑,看清了那个坏家伙的本质。”
“所以她?”
“要清理门户。但那时候的师父不仅失去了最初之羽,还失去了能够熟练运用术式的肉身。她已无法与曾经的弟子正面对抗了,只能用自己残存不多甚至将要消散的精神力抑制蛹的蜕变。好在那家伙在得到还未觉醒的最初之羽后便忙于沾沾自喜,并没察觉到自己尚未成为真正的渡鸦。这才使师父的计划得以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