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璇的回答,显然不是谢朗想听的那个。
但不乐归不乐,他终是珍惜爱女的名节。故,第二日一早,谢朗便遣人回复,同意了刘岱的提亲。
谢朗快,刘岱这边的反应更快。
当日下午,临江王府上便登门献上采礼,除却各色的常规礼品,其中还循古礼送来了两头活雁。
这个季节,竟还能寻到活雁,谢家众人皆是啧啧称奇,就连谢朗见了,也难得地现出一丝笑容。
而后,再是交换名姓生辰,问卜于巫,得卦象大吉...议亲流程一道道,俱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就在谢家这边正等待刘岱下一步的聘礼时,这日晚间,宫中突然传来了一道诏令,说是天子出关,召谢朗入宫。
... ...
谢朗不免有些惴惴。
正旦至今,不过寥寥数日。天子此时提早解封,又于夜间紧急传唤...怎么想,都和临江王闹出来的这件事离不开关系。
陛下素来心思深沉,对巫道笃信日久,性情愈发乖戾,此番到底是因何传召自己入宫,谢朗心中并没有底。
因此,刚在殿外站定,他便眼观鼻、鼻观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步子上都带了些小心翼翼。
方随那常侍跨入殿内,谢朗便是一惊。
偌大的宣室殿里,不知究竟布置了多少枝形树灯。
细看下来,这些灯烛的布置有规有矩,它们都以当中的龙床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面呈散射之态,似乎隐隐暗合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布局。
再抬起头,却见半遮的帷幔后面,天子双目微阖。在辉煌灯火的映照下,他那一张面目如蜡如金,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谢朗不敢再看,他忙低下头去,躬身拜倒,口呼“陛下”。
天子睁开眼睛,审视了他一会儿,不冷不热道,“朕虽然未能亲身参与,但也听闻宫中传言,说是前几日的宫宴颇为热闹,胜比往年。不知,君以为如何?”
谢朗将身子躬得更低,一开口便是痛心疾首,“陛下,此事全怪臣教女无方。臣只此一女,从小娇惯,于深闺之中养得毫无规矩。以致正旦时,臣一个不察,竟...竟闹出那样的丑闻!”
他顿了顿,又道,“臣,如今已将她封禁家中、严令思过,三个月内不得外出见人。”
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女儿,谢朗小心再小心,天子不开口,他便不起身。
直到头上都泌出了一颗豆大的汗珠,他这才听天子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起来吧。”
“谢将军若是教女无方...身为那孽子的父亲,朕便不配为人了。”
谢朗一口气差点没喘匀,他赶忙再拜,急道,“陛下,臣并无此意!”
“知你无意,朕也是随口一说罢了。”
嘴上说着随意,天子的语气却是沉沉,“只是,朕听说,他近来似乎积极筹划,想要迎娶将军之女。而将军似也有意,欲将女儿许配予他,不知此事,真假为何?”
谢朗一怔,心念电转。
按例,无论皇子们先前的身份有多尊贵,一旦离了这未央宫,千里迢迢地封了王、去了国,那么他们从今以后的婚嫁之事便都自理,与天子再无多少干系。
所以,绕过了大半圈,刘岱与自家的姻亲婚事,才是天子关注的重点...
当今外戚,首推袁皇后出身的袁家,其次便是何夫人出身的何家。
袁家家主袁宜,在文臣中颇具感召力;而何家家主南乡侯何允,总领防卫京师的卫尉军与执金吾,牢牢把持着长安城内的军事。
多年来,两人分庭抗礼,却又互相制衡,一直保持着一种极微妙的平衡。
至于谢家与袁家,本来就有着一层姻亲关系,如果手握三辅重兵的自己现下再与刘岱结亲,与太子一方关系更加亲厚,恐怕天子苦心经营的局面,便要就此打破了。
既是陛下心意如此,事到如今,他也只得对不住阿璇,对不住太子殿下了...
谢朗面带沉郁,深深地叹了口气,“臣,亦别无他法。事情传开,沸沸扬扬,毁我谢家多年来的清誉,便是不愿,臣也只得...”
“谢将军乃朝廷肱骨,何人敢在背后妄议?!”
天子不怒自威,“君既为那孽子所累,朕自然就不会坐视不理。”
“陛下的意思是...?”谢朗道。
天子道,“正旦已过,诸侯王便不该流连长安,也该趁早回他们的封地去了。”
“至于这门亲事...”
天子冷笑一声,道,“谢将军自然也不必回应。朕相信将军人品,有你的教导,将军之女定是性情纯良,德才兼备。如此好女,嫁他一个偏远小国的诸侯王,实在是太委屈了。京中好男儿便有不少,将军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呢?”
“谢朗,朕说得话,你...明白了吗?”
谢朗闭上眼睛,深深地俯了下去,应道,“是...”
... ...
天子,毕竟还是那个天子。
第二日的朝会上,他亲自出席,先是大肆褒奖了谢朗之女,并赐了财物封赏,再是直接下诏,以诸侯王不得长留京中为由,勒令刘岱于明日午间之前,速速启程,回去临江,今后无事不得再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