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没了,全毁了,我的万两白银,我的百两黄金,我未来的老婆本,棺材板钱都没了,没了。”李渡气得跪在地上,瞪着那熊熊燃起的大火,想把火给瞪灭了。 宗意从方才便没收刀,省了解刀的麻烦,抬起手,刀尖指着飞箭来的方向:“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些人裹着斗篷,露在外面的脸惨白不似人脸,远远看去就像月夜里的吸血鬼,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来者不善”。 他们稀稀拉拉地晃着脑袋,僵硬地面向宗意:“把幽州王之子交出来。” 声音就像生锈卡住的齿轮,听得人头皮发麻。 见宗意没回答,又机械地重复一遍:“把幽州王之子交出来。” 宗意说道:“这没什么幽州王之子,别说幽州王,便是隔壁老王也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就这么被你毁了,你不给个说法吗?谁派你们来的,翁明雪?” 如提线木偶,他们的头忽然集体歪向一侧,毫无血色的嘴唇张起,竟从口中飞出小箭来。宗意一把拎起还在哭的李渡,将李渡仍向温慕雪一边,随即在空中扭了身子,轻飘如落叶般,硬是在小箭的中间斜着身体躲过了暗器。 穿着斗篷的人那生锈轴承的声音再度响起:“把幽州王之子交出来。”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说几遍都没有!”好脾气的人也被点炸了,宗意足下运起踏西风,步法扑朔几乎变出了□□,四五个宗意同时对着斗篷人扬刀砍下! 眼见着刀尖已到面上三寸,斗篷人却眼睛不眨,头再次诡异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折了下去,几乎斜出一个直角,轻易便将宗意的一刀避开。随后他们的身体发出碾压骨骼的声音,竟诡异地将上身扭转到背后。宗意方才跳到他们身后打算出刀,谁知落地的一刻面前塞来一张惨白的脸,对着她邪祟地一笑,抬起掌对着宗意便拍了上去。 他们披着斗篷,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轻飘飘地,像暗夜中匆忙收割人命的死神。这一掌如他们人般轻盈,宗意原想对掌接了,但鬼使神差,电光石火间她转而抬刀去接,却见那枯柴般的手像切在了豆腐上,仅一掌便将宗意的刀拍成了两半。宗意脚下运力踹在斗篷人的腰间,竟似踹到了灌了铁水的城墙墩,剧痛从脚底瞬间震到全身。 斗篷人上半身面对宗意,下半的脚尖还向着李渡的方向。这一幕简直勾起了李渡对于妖魔鬼怪的所有幻想,此时也不担心宗意不敌了,尖叫着推着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往悬崖边下山的藤蔓处跑。 斗篷人也怕前后不一行动容易分家,嘎吱嘎吱地将腿转了过来。 仍是那挖坑埋土的调调,眼神是不变的灰白:“把幽州王之子交出来。” 宗意咬着下唇,躲避着斗篷人越发凌厉的攻击。刀已断,身边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荡沧海成了摆设。踏西风步法虽难以预测,但那是用来跑的,不是用来打的,方才踹了斗篷人那一脚,现在整条腿都麻了。 “把幽州王……” 宗意大喊:“交你妹啊!收保护费也不带这样突袭的!”她反身跳起,兔起鹘落般跳到树杈上,却见斗篷人失了目标,一时有些茫然,竟对着树撞了起来,宗意没想到他们这么憨厚耿直,一时不察竟掉下树杈。李渡下意识回头看去差点吓得心肝蹦出来,却见宗意腿如蛇般绞在了树杈上,将自己倒挂在斗篷人上空。 李渡方才松口气,竟见斗篷人齐刷刷地抬起头。那苍白又扁平的脸忽而扬起,正对着宗意垂下来的脸。他们离得很近,宗意甚至能看见一只蛆虫从他们的鼻孔中爬了出来,缓慢地爬回他们的脖颈间衣服里不见了。 斗篷人正要出手,宗意双腿松开树杈,腰身在空中惊险地一扭,鲤鱼打挺般直起身子,一脚便踏在斗篷人的脸上。她将内力运在脚上,这一脚劲道十足,将斗篷人的半截身子踩进了地里。 宗意借力跳到了斗篷人身后,向着山崖方向跑去:“愣着干嘛!跑啊!这个真的打不过!” 温慕雪还躲在一旁树后,他身体还没恢复,跑几步就满身是汗险些坐到地上。宗意窜到他身边,将这熊孩子往背后一扔,撒腿便去追李渡。 小孩子们腿脚倒还挺利索,下山格外快。各个心里怕得不行,但面上蓄着泪也没喊出声,乖乖地听着李渡指挥。李少侠一夜长大,腿脚也跟着稳重许多,下山都不带犹豫的。刚拽上藤蔓,就见写欢还坐在原地又哭又笑。 她积恨在身,一朝任务失手,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竟然就这样疯了,还对着斗篷人唱起了悲凉的小曲儿。 斗篷人人数极多,一部分去追宗意,还有几个向着写欢方向走来。 李少侠也不知从谁那借了几分胆子,一个猛子跃了起来向着写欢方向狂奔。眼见着斗篷人那尖锐的手指即将碰到写欢的头,李渡一咬牙一跺脚,扑了上去。他来得突然,也不知那斗篷人是不是与追击宗意的构造不同,竟被李渡绊倒了一个。 李渡反应极快,爬起来背起写欢就往山崖边跑。写欢疯疯癫癫,勒着李渡的脖子朝天喊着“负心人,登徒子”。李少侠莫名其妙背负罪名,大气不敢出地拉着藤蔓便要下。谁知那斗篷人像是忽然开了窍,原本蹒跚的腿脚立刻敏捷了起来,飞也似的窜到了李渡面前,吓得李渡险些没抓住藤蔓。 但李渡终究肉体凡胎,斗篷人一把拉起他的衣服,将李渡凌空拎了起来。 李渡怒喊:“王八蛋!狗娘养的!放我下来!” 自小虽没边幅却也没过骂人的李少侠翻来覆去就会这两句。 斗篷人将李渡高高举起,李渡身后负着写欢,他举起两个人的重量却也如举起馒头似的,任李渡的拳脚落在身上,他们感受不到疼。 惨白长条的脸开着缝似的一张嘴,嘴皮子像寒冬腊月里褶皱干瘪的土豆皮:“把幽州王之子交出来。” 李少侠今晚极其硬气,龇牙咧嘴地说:“老子还是大梁皇帝呢,你要不要?” 宗意身负温慕雪跑得飞快,眼见着李少侠没死在写欢手下,却要被斗篷人掐死了。身边也没利器,手疾眼快捡起个木棍甩了过去。那木杈头极其尖锐,宗意怒气之下一掷而出竟像那锋锐的神兵利器从天而降,木杈携雷光而至硬是刺进了斗篷人硬如坚石的头骨。 斗篷人行动迟缓片刻,他滑稽地扭头,茫然地看向宗意,随后抬手拔掉了木杈。 木杈上干干净净,竟连一丝血都没有。 宗意惊恐万分:“干尸?生化危机?行尸走肉?釜山行?” 曾经看过的丧尸片下饺子似的冒了出来。 身后的斗篷人也追了上来,宗意脚下踏着西风,惊险万分地躲开攻击。温慕雪在宗意背上颠来颠去,斗篷人方才奋力一击险险擦过温慕雪,但带起的劲风仍是伤到了他。他不敢让宗意分心,后背五道爪印渗出血来,他一声不吭,连半丝抖动也无。 但方才追击李渡的斗篷人太多,纷纷围了上去。那抓着李渡的斗篷人将木杈拔掉,转头机械地重复:“把幽州王之子……”此次却与上次不同,话音未落,他竟松开了手。 身下是万丈悬崖,而他高悬在半空中,直坠而下。 “不——!” 宗意疯狂地冲了过去,暴怒之下竟将那斗篷人一脚踹了下去。但李渡身上还有个写欢,下坠极快,宗意将将碰到李渡的手,还没来得及抓住李渡便滑落下去。 “住手——别,我就是——!”温慕雪话音刚出,却双手捂嘴戛然而止,脸憋得通红硬是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压了回去。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齿尖锐地咬破手掌。 灼热的仇恨在心底翻出岩浆,宗意的眼睛都灼红了。她眼睁睁地看见李渡坠下悬崖,这小子还没给李家村报仇,怎么能死? 忽然,身边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飞过。宗意扭头看去,却见那竟是个极美的男子,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有功夫瞥她一眼。 他薄唇张了张,似是吐出几个字。翩飞的衣袖忽然暴长,竟窜出数丈长去,精准地卷到了李渡腰间。他手下用力,长袖振起,如白鹤惊天而起。长叱一声,鼓动的长袖宛若有承受千斤之能,竟将下坠的两人卷起,轻飘飘带回了悬崖之上。 李渡奈何桥前走一遭,脸比斗篷人还惨败,话都说不出来。在场之人唯独写欢最为沉着,按着李渡的脑袋唱了一轮小鸭子儿歌。 斗篷人忽逢巨变,早已干瘪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闻狂风巨浪般声起,碗口大的巨箭声势浩大地突袭而来,将斗篷人生生扎透了。宗意愕然看去,原本空无一人的小木屋旁凭空站满了全身包裹盔甲的铁卫,正眼神阴森地看向这边。 娘诶,这小小的尧山今晚到底藏了几波人? 铁卫们面前摆着一排弩机,弩机正有人在弩机上装着那巨箭。方才还将宗意等人打个片甲不留的斗篷人转瞬之间便被铁卫弩机杀个人仰马翻。 纵然是神仙,折腾一晚上也没力气升天了。宗意找了个软草多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方才那天外飞来的神仙转过头来,他的眉眼比那天边的星辰还亮,对视的时候只觉得无所遁形般难以掩藏。他垂着头颇有兴趣地打量宗意,直把宗意看得发毛了,才转过身向着温慕雪走去。 神仙一撩衣袖便单膝跪了下去,朗声道:“臣等救驾……” “咳咳咳咳咳咳——” 温慕雪疯狂地咳嗽起来,简直像喘不过气一样,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去堵住眼前这人的嘴。 神仙微微一笑,十分上道:“来晚了,不好意思。” 温慕雪板着脸点了点头,煞有其事:“没事,起来吧,地上凉。” 铁卫正赶过来送袍子,听到这话脚下顿时崴了。 纵然已是春天,夜晚的尧山仍是凉意侵骨。方才忙于活命倒不觉得,此时一番放松下来,宗意只觉得全身无处不疼,汗与伤口混在一起又疼又痒,被冷风一吹这滋味终生难忘。 铁卫很有眼力见,也给宗意送了个袍子。宗意也没客气,披到了身上。上好的驼毛袍子,瞬间便阻隔了凉风,捂得身上暖烘烘的。 暖和起来后,锈住的脑袋也开始转动。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自在的温慕雪,又瞅了一眼笑得诡异莫测的“神仙”,忽然开口道。 “救驾来迟?” 一串响亮的咳嗽声响彻尧山。 方才是装的,这次是真的。 温慕雪忍无可忍,咳嗽完就把自己呛到了,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来。 宗意凉飕飕地暗想:“刚还在说自己暴殄天物,好东西都给浪费了。谁知道这抓个贼都能逮到这大梁的皇帝……应该是皇帝吧,不然为什么说救驾?” 温慕雪急忙解释:“我不是,他瞎说的,你别信啊!” 宗意:“哦,不是,我瞎猜的。” …… 倒是那边上正吩咐铁卫将斗篷人抬到一边的“神仙”闻言,转身走了过来,对着宗意行礼道:“在下步陈,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李渡将命途多舛的小孩们挨个拽回悬崖上,闻言险些手抖将孩子扔下去。 李渡:“人称‘大梁明玉颜’的帝师步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