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海市。
车站附近的招待所里一向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难懂的吴语之间夹杂着一些南腔北调安文斌穿梭其中一路走到二楼尽头的那个小房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
手刚带了点力气,门已经开了条口子。
安文斌的眉头蹙了一下,他推门而入一只手把门关上把门扣从里头插好。
“这里不是你们乡下,鱼龙混杂。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人在房里要把门锁好。”
他责怪的目光落到了何在洲身上。
何在洲站在桌子旁正在烧热水闻言抬起眼睑看向他:“我从窗子看到你过来了。”
这才把门扣打开的。
安文斌的手顿了一下把带过来的饭菜搁到桌子上看着旁边的水壶感觉有一丝违和。
乡下的孩子也能做好这些?
“你要是口渴了想喝水,可以去外面提的,不用亲自动手做不好还危险。”安文斌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何在洲。
“我知道但是我需要的水有些多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何在洲轻轻吸了吸鼻子“舅舅你没闻到吗?”
他轻叹:“床铺上面都是霉点子。”
海市多潮湿而他这个屋子大约是通风不好霉味深重,何在洲不得不用热水把床擦一擦、盆烫一烫。
安文斌摸了摸鼻子,他的鼻子受了风寒并不通气。
“小洲啊……”他坐到椅子上也招呼何在洲坐下来,“先别忙活了,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安文斌带了很丰盛的吃食过来,有汤有菜,有肉有饭,好像在给何在洲接风洗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个舅舅多欢迎农村来的大外甥。
何在洲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他捏着筷子,干巴巴地咀嚼。
招待所昏黄的灯光打下来,照得他额角的那块刀疤特别明显。
差一点点,那刀尖就要刺向太阳穴了。
安文斌已经在单位吃过了,他坐在何在洲面前,自见面以来头一回认认真真观察他的大外甥。
何在洲长高了,还是那副瘦削的样子,但是跟一年多前他们在省城见面又有很大不同。
像是沉稳了?
这两个字一出来,安文斌自己都想发笑,他的这个大外甥有意思的紧,这辈子怕是跟沉稳两个字都没关系。
何在洲的眉眼长得都像安文玉,深秀隽美,但是神态气质跟安文玉又大相径庭。
安文斌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小洲,这些日子以来你吃的苦、遭的罪、受的累,他们都已经告诉我。你这样小的年纪,却做到了这一步,我这个当舅舅的很是为你骄傲,也有些自愧不如……”
何在洲的眉心跳了一下。
他想起来把他妈妈交给安文斌的时候,他喊了一声“舅舅”,安文斌那种吃到苍蝇一样的神色。
但是都过去了。
他平静地想着那些,捏着筷子的手都没有顿一下。
安文斌真不愧是在办公里拿笔杆子的,只要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他就有本事滔滔不绝,字字句句表达他对组织的拳拳之心。
何在洲抬了抬眼:“我妈妈……”
这三个字好像是什么魔咒一样,安文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狭仄的房间里,门窗关着,整个空气都是一团闷热,带着霉味,都凝滞了。
安文斌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用手掌拍了拍桌子,像是在开会一样,语重心长看着何在洲。
“你应当知晓,你妈妈并不想见你。”
不想见吗?
何在洲适当地露出迷惑。
“她见到你,就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小洲,不是舅舅待你冷漠无情,实在是我在成为你舅舅之前,首先是一个哥哥。”
安文斌面皮子动了动,盯着虚无处:“要不是在那几年我们安家被发配到了大西北,我们原本可以更早接你妈妈回来的。”
“如果你妈妈能早一点回来,她也不至于精神崩溃成那样。”
“如果你还有一点孝顺她的心思,小洲,你就不要想着去找她。你可以当我的外甥,但是不要再当安文玉的儿子。”
安文斌凝视着何在洲,他这席话走心了,说得眼眶都红了。
何在洲放下筷子,看着他,轻轻开口:“您误会了,我只是想问我妈妈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安文斌喟叹了一声,“她不在海市了。”
何在洲一怔,看着安文斌,都忘记说话了。
安文斌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给你安排好高中了,明天送你去上学,平时你住校,放假了可以自己逛逛海市,熟悉熟悉,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我知道了。”何在洲冷静地说,“我不会惹事的。”
安文斌收回手,甩了甩手腕子,“就是这个户口问题不好解决,小洲,我把你安排到我一个朋友的名下,你觉得怎么样?”
何在洲笑笑:“我都可以。”
挺好挺好,有够识时务的。
见何在洲这么上道,一直压在安文斌心里的那抹阴云也散了一些。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心:“你来海市,我不带你回安家,你会不会怪我?”
“我本来就不该回去。”何在洲道,“没有人喜欢看到我的,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身子现在也不好,气到他们就是我不孝顺了。”12341234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