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每当面对顾平林的那辆瘪屁股的宾利,我总会想起沿着盘旋的山路,开车去到圣米歇尔山城堡应聘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圣米歇尔山四面环海,极少见树木,放眼望去,一片坚硬而冰冷的花岗岩石,完美体现了它身为天主教圣地的庄严肃穆,更耸立着它悬崖峭壁式的孤独。 咳咳,以上这段文字借鉴自《百年孤独》的经典开头,我这么写没别的意思,除了为凸显我这人比较有文化外,也就旨在于点出我的人生经历颇不平凡罢了。 为什么说不平凡呢? 你们有把自己前男友的宾利撞到瘪屁股吗?呵呵,不瞒您说,我还真干过。 那一年,是我在法国呆的第六个年头,圣米歇尔山城堡招聘中文翻译,我便开着我的雪佛兰,屁颠屁颠去了。 要在城堡这类的地方出入,那我自然得郑重,而且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嘛,我特定戴上一顶深蓝色面纱帽,再穿上黑色露肩裹身裙,我想未来领导洛林伯爵先生一定会认为我很专业。 总的来说,那天我的走位还是蛮风骚的。 停车的时候,我停得稍微有些偏,我是个一丝不苟的专业人士,所以我小小地修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我把某辆车撞到瘪屁股的声音。 这个时候我表现得挺临危不乱的,还记得把平底鞋换成高跟鞋,然后才急匆匆下车跑去看情况。 我盯着瘪屁股的车的标志看了足有五分钟,但我依然没能想起它代表着什么,但依然挡不住这车高调奢华的外表告诉我,我摊上大事了。 我想我不能搞肇事逃逸啊,赔钱的事可以慢慢谈,但我不能在法国佬面前抹黑咱中国人的形象,于是我颤抖着双手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联系方式和姓名,再把便利贴冒昧地贴在人高调奢华的车前窗上。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我已经注定要背上高调奢华的债务了,那么接下来的面试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毕竟这意味着我能不能过回无事一身轻的快活日子。 感谢我天生淡泊乐观的性子,让我能够面不改色地敲响城堡大门。 不一会儿后,我便被一位管家领着,弯弯绕绕走过许多房间,最后停在一扇镀金的门前。 管家上前打开门,向里面通报一声,接着为我让开身子。 这是一间古典并装饰繁复的小客厅,透过对面玻璃窗可隐约看见城堡后的花园,视线很明亮通透。 我刚迈进客厅,一位身姿挺拔戴着单片眼镜的年轻男子便迎了过来,这个法国人的微笑很标准,就像一朵迎春花,浓眉大眼下居然还透出东方人的细腻柔和,我想他应该便是拥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的洛林伯爵先生。 面对这么一朵迎风摇摆的迎春花,我本该期待一下第二春的焕发的,可那时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对着客厅右方那么一瞥,就是那么个一瞥,我的人生从此走向了一个玄幻的方向。 客厅右方的一把扶手椅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笔挺西装,微垂着眼,修长白净的手下放着一本法文书。在这里,我不得不用上一个俗套且矫情的比喻手法,那就是,他的五官真的就像希腊雕塑一样。 下一秒,希腊雕塑细长的睫毛一掀,缓慢地抬起了眼。 诶,这个哥哥我好像见过的。 就在我激动且兴奋地回忆我是不是还真与帅哥有过什么露水姻缘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顾平林 我的,前男友。 之后我整个人的状态啊,可以这么来形容,就像看了一场惊悚电影一样。 我们来设定一个情境,在你年少之时,曾与某人有过一场短暂的姻缘,后来那人死了。多年之后,当你以为至少这数十年都不会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忽然以鬼魂之姿趴在你家窗前,你说惊悚不惊悚。 当时我的感受便是如此。 两相对视的下一秒,我立刻移开视线。 僵硬地与伯爵先生进行完贴面礼后,我在另一张扶手椅上端正坐下。 我正目不斜视呢,就听见迎春花操着流畅的中文,很是天真地笑说道:“这可真是巧了,姜小姐,我正好在接待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一个中国人,还说要和我一起面试呢. . . . . .” 我本想将前男友当作死人的,但这时候也不得不应景地转过头去,装作初次见面一样地向他点头微笑。 顾平林看着我,说实话,我不能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毕竟我现在化着妆。 而且,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艺术细胞,所以一个希腊雕塑的思想情感,我实在挖掘不出。 于是,我很快便转过头去,面对美好的迎春花。 接下来,伯爵先生姿态轻松地问了我一些问题,少许几个有点思维跳跃。而我姿态并不轻松地回答得也很思维跳跃。 哎,当时我的心情有点低落,前男友的突然出现导致我并没有很好地发挥专业素养。 “姜小姐,接下来您有什么计划吗,会一直留在法国吗?我是说未来,毕竟我们这里的翻译工作并不会花费您多长的时间。” “您叫我小白便可以啦。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一直想攒够一些钱后,去另一些地方转转。” “没想过回国?” “没有。”我笑着摇头。 “哦,对了,平林,你是明天回中国吧?”伯爵先生忽然转头问道。 顾平林的手一动不动地放在书页上,好像某一个段落格外吸引人,几秒钟后他合上书,抬头吐出两个字:“是的。” “好的,我送你。”迎春花依旧笑得很天真。 后来的半个小时内,伯爵先生一直与我闲聊,而顾平林始终都保持着一个矜贵而英挺的坐姿,就像被施了石化咒一样,岿然不动。说实话,看他那样子,我都难受,因为要我的话十分钟不换个坐姿屁股就会疼。 城堡内的翻译工作,我与伯爵聊着聊着便已定下,如此,我也该告辞了。 我起身正与伯爵道别,顾平林也终于舍得放下那本法文书,立起身,平淡地说他也要走了,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眼神都没有在我身上留一下,更别提屈尊降贵地跟我也说声再见。 犹记得,十六岁那时年少无知我啊,很肤浅地只认识“富二代”这三个字,再又晓得了“官二代”之后,我的认知水平也就很浅显地保留在觉得官二代应该比富二代有文化上。 顾平林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官二代”,刚谈恋爱那会儿,我一直期待他能够表现得像打马街前的状元郎一样温润如玉。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一直保持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仪,那脾气大得嘞。于是我就开始怀疑了,从那么多个花蝴蝶中,他翩翩相中我这么一只小蜜蜂,是不是就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具有包容性,肚子里不仅能撑船,还能容他。 人们总说在经过历任前女友的教导之后,一个男人才能学会体贴,礼让,理解和尊重女性。而特别可悲的是,我是顾平林的第一任前女友。所以那些个体贴,礼让,理解,尊重,我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歹还交到了一个法国伯爵做好朋友,但没想到一点都没有学到人家的绅士礼貌,我为他的现任感到悲哀。 我落后顾平林几步,走向城堡外,前面他高大的背影莫名压得我有些不自在。 我这个人啊,连高考的考试顺序都忘记了,所以也不能指望我对高中的事情记得多清楚。 高中的记忆已经太过模糊,模糊到会感觉当年与顾平林谈恋爱的我其实并不是真的自己,一切都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但是如今他再次现身,将好些回忆重新拉到了我的面前。 年少的时候,顾平林仗着腿长,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基本上都得走一段路再跑一段路,才能跟上。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八百米能及格,都是平时使劲跟他而练出来的。 于是现在我就有点小疑惑,他怎么好像走路变慢了,我在后面不紧不慢都还能跟上欸。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我俩走到城堡大门前停车的地方,我眼睁睁看见他停在那辆瘪屁股的车前。 顾平林一手插兜,一手拿起便利贴。 我看着我这高冷矜贵的前男友啊,感觉要窒息啦。 顾平林的脸色先是有些冷,然后他明显愣了一下,最后他抬起头,那双漂亮黝黑的眼睛看向我。 我想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认出我不仅是他的前女友,还是造成他车瘪屁股的凶手。 一般的情况而言,当阔别多年的昔日恋人重逢,那么男主角的眼中一定会蕴含着千言万语,纷乱情思。 而现在,我发誓,我从顾平林的眼中看出,他想一脚把我从圣米歇尔山上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