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原来兰氏已经准备穿衣起床了。她的动作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落在纪午的耳中却是格外清晰。 “寅正,该起了” 兰氏的声音像蚊子叫,跟做贼一样。 “该起了,娘叫我伺候你出门”,这回声音大了点。 连唤两声都不见身边的男人有醒来的迹象,在纪午正欲开口之际,她忽然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命怎么这么大呢!马五杀不死你,药也药不死,千年王八万年龟!” 冰凉粗噶的手落在男人细嫩的脖子上,来回轻轻摩擦。微微用力,等男人呼吸困难的时候又松开,再用力,再松开。 “呵呵,难怪你那么喜欢掐人脖子,果然很好玩。” 一盏茶的功夫,兰氏下了床,点亮油灯,重重的推了推床上熟睡的人。 “寅初一刻了,你该起了” 呆板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却是兰氏平日里该有的样子。 “嗯,知道了。” 兰氏去了灶房,没有看见身后追随她的那道目光越来越冷。 “当真是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不过胆子还是小了点。” 他从手刃原主那天就知道兰氏有两副面孔,装作老实木讷,实则瑕疵必报。害怕兰氏在他的饮食上做手脚,纪午披上衣服就跟了过去。 “鸡蛋面,真香啊” 兰氏的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碗鸡蛋面,香味四溢。 纪午虚着眼睛从窗缝里看进去,刚好看见兰氏把一只竹筒搁在面碗上面,之前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解开绑在竹筒上的白色麻布,极其欢快的自言自语道: “吃吧,有你最爱的煎鸡蛋,快吃!” “他娘的,纪午的婆娘可真阴毒!两口子没一个好的!” 蜈蚣乃五毒之首,甚喜欢往煎蛋上爬。以前他们县里有个农夫在山上干活,他媳妇儿便给他煮了碗煎蛋面送到地里,农夫嫌烫嘴就把面碗搁在地上凉一会儿,却不料一碗面条下肚,人就没了。起先以为是农夫的媳妇儿谋杀亲夫,结果官府查明,农夫是吃了被蜈蚣爬过的煎蛋面才中毒的,与人无尤,于是衙门无罪释放了农夫的媳妇儿。 这个案子当时在生民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想必兰氏也是知晓的,才能想出这么个既能害人又能脱罪的法子。 “饭好了吗?我饿了。” “好了,我这就给你端屋里去” 纪午看着兰氏手里的那碗面,黄橙橙的鸡蛋甚是诱人,让人一看就有食指大动的冲动。 “快吃吧,我给你准备中午的干粮。” “不用准备,你做饭辛苦了,去拿个碗过来,咱两分着吃。” “不行,鸡蛋和面都是金贵的东西,我不能吃的。” “没事,我分你吃的,没人会说你,快去吧。” “不,不行的,娘会打死我的。” “过来!” 纪午阴了脸,慢慢走近眼神闪烁、悄悄后退的兰氏,轻声细语道: “你知道没用的男人会怎么对他们婆娘吗?没钱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婆娘典出去、押上赌桌,或者直接卖掉,你比较喜欢哪种?你一定知道毛二娃的婆娘吧,你愿意走她的路吗?” 毛二娃是镇上的屠户,生性暴虐又好赌,他婆娘王氏以前是村里的村花,人才姣好。可嫁给毛二娃不过半年,就被典给了一个傻子,为期三年。三年里王氏给傻子生了个傻儿子,之后契约到期,被送反回毛家。没多久又被典了出去,到王氏死,她一共跟过四个男人,生了五个娃,在各家做牛做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娘家势薄又怕毛家人耍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镇的人都同情王氏,背地里指着毛二娃的脊梁骨骂,可又有什么用呢?这是连衙门都管不过来的无嘴官司。以至于王氏连死后都只是一床烂席子裹了了事,而毛二娃依然活的好好的。 典妻、卖妻的恶习由来已久,屡禁不止。 “不……你不能……不能” “反正我的名声都臭了,虱子多了不痒,我也不在乎更臭一点。听话,也许毒性不强,吃不死人的。你吃了我就不会做那样没种的男人。” 他读书少,虽然不是十足的好人,但也没想做那样不要脸的事。 “说……说话算……数?” “嗯,快吃,别浪费我时间,不然一会儿该晚了” 瑟瑟发抖的兰氏端着缺了口的碗,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眼泪顺着脸颊滴落面汤里,激起小圈波纹,不过始终没哭出声音。 “如果你不死,我们就和离,从此各自婚嫁。” 纪午留下话就背着背篓赶路了。他没特意了解过兰氏娘家的情况,不过她应该是不会想留在这个家里,毕竟她名义上是家里的长孙媳妇,实际上不过是一头拉磨的驴而已。 天未破晓,仍是一片漆黑,冷风阵阵,吹得火苗东倒西歪,昨夜下过小雨,山路难走,纪午几次都差点滑倒。 又是在纪午的读书声里迎来第一缕朝霞,红似火,一看便知今天定是个艳阳天。 到姜家的时候,姜二家的大门大开,但屋里空无一人。纪午按照姜二昨天的嘱咐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的南墙面上在一夜之间又添了一幅农舍炊烟图,戳的是“姜二”的大印。墨迹很新,该是不久前才挂上去的。桌上的鼎炉里满是灰烬,还泛着些许红光冒着青烟。 “大早上就烧了这么多灰!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麻利地拿过鸡毛掸子开始扫灰。 “姜丰?”,纪午捡到一小块没被烧烬的信纸一角,只剩下画了大叉的“姜丰”二字可见,字迹劲挺奔放,畅达而腴润。 “难道是先生的名讳?这字不错,回头照着练,我的字要是能写成这样,一定能挣不少钱。” 纪午如获至宝,把一角信纸收进钱袋子里。此时他只能想到一些俗气的金银利益,并不知道这两个字将给他未来的官途带来怎样巨大的覆灭影响。 刚打扫干净书房,姜二就到了。他先抽背了纪午《大学》的第一章经,然后接着昨日的文章逐字逐句解读,引经据典。 纪午依然作了笔记,写的比昨日还详尽,足足七张纸。无视掉姜二黑得能挤出墨汁的脸,厚着脸皮道: “先生,你有关于安岭府的书吗?我想借来看看。” 姜二没问他原因,自顾自的把他训斥了一番: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大学背熟了,再看地理人文诗赋之类的书也不迟,做人做事不要好高骛远!” 这先生跟纪老二是双胎兄弟吧,怎么都爱不问缘由就先把人骂一通呢。纪午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恭敬的解释道: “不瞒先生,因为我家的祖籍可能在安岭,所以才想了解一番。” “你家里是武将之后?” “不是,是文豪世家。据说祖上出过一个状元,两个探花和数不清的进士” 纪午的一番话,说得姜二目瞪口呆,久久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 “……” 有这么好笑吗?他先生前俯后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早知道你不是个脚踏实地的实诚人,却不想你竟这般小心钻营。咳咳”,姜二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戏谑的瞅着纪午。 “为师能理解你为了博眼球博关注,而编造出一些有底蕴有深度的家族背景,但也不能太离谱了。这安岭府自古便是边防重地,武状元满地溜达,可要想找个秀才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状元探花!你这故事编的也太不靠谱了,我劝你以后先了解清楚当地的人文风情,再合理的编一个不那么离奇的故事,否则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这是纪午第一见到姜二乐成这样,翘起的眉梢怎么都掉不下去。 “先生肯定百年前的安岭府没有一个文杰辈出的纪家吗?” “要点脸吧!还文杰辈出!前朝倒是有个跟你姓一个音的名门望族,禾子季,不过人家那是一代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