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床起初不过是微微摇晃像水面泛起的轻轻涟漪。这种舒缓的抖动不过持续一瞬,很快,绣床剧烈抖动像地动一般。
云棠一开始便惊醒过来,她并未睁眼打草惊蛇瘦白的手腕从枕下摸出一柄长剑长剑抖出一片清雪般的清辉。
她仍闭着眼,却像是能目视一切般精准地刺向一个方位。
来人半只手撑在云棠床榻上,黑色衣襟有些松垮,他每次到云棠房间来迎接他的都是能削铁的剑锋。今日燕霁来的目的也确实和云棠的修为有关,他不以修为抵挡随意凝了一柄漆黑长剑,苍白绝艳的脸也发生变化,连带着身形一起幻化成一个蒙面黑衣人。
云棠恰在此时睁眼,正好看到燕霁幻化后的模样,她顿时笑起来笑容带着些刺:“乖儿子,你们又来给爹磕头了?”
燕霁还没被云棠这么骂过他微皱眉头。
云棠却已经一剑朝他挑去,她招招致命,誓要杀了这个组织的人。组织没有派出夜枭来而是直接来的黑鹰。这么多次都来找自己,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云棠绝不可能让这只黑鹰活着走出太虚剑府,燕霁拿着幻化的长剑,完全不用修为并将护体罡气完全撤开,他横剑去挡,云棠便竖剑而来,好端端的君子之剑让她使得猎猎生风,招招若亡命之匪,却又并未冲散理智那般,她竖剑之后,料想对方会手麻,立刻剑夺长风,朝手腕游去。
看来不是匪盗,只是习惯用杀招的、大开大合的杀神。
燕霁轻轻朝云棠的剑点去,看起来极轻,手腕却在剑尖刺到云棠的剑尖时猛然用力,云棠的剑生生被压下几分,完全偏离之前的轨道。
燕霁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他今日纯心来试云棠的剑术,当然不会完全温和。
云棠的剑被压到底下,一个剑修遭遇如此大的失利,基本昭示着此局已败。
然而,云棠就着往下滑的剑势,快速朝燕霁腿间一刺,她目标明确、动手狠辣,明显朝着燕霁那儿
但凡是个男人,都会下意识腿间一凉。
燕霁也不例外,他朝后退开两步,长剑挡下云棠的剑招,瑰丽的冷眸微惊,他看云棠还那副娇憨美丽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她那么的下流。
云棠仍以为面前的人是黑鹰,长剑再度滑过去,同时道:“哎呀你躲什么啊?刀剑无眼,不小心伤着碰着不是很正常,真削断了的话,你的媳妇儿怀孕这件事就让爹负责了。”
云棠出剑超凶,剑剑致命,同时保持了魔域的良好传统:哪怕技不如人被锤死,也一定要在口头上做对方得不到的父亲。
燕霁:“”
他被云棠气得有些头疼,再联想到云棠之前在他跟前虽然也挺气人,但明面上乖巧有礼,哪里像现在这样。
燕霁见云棠还有闲心说话,他仍不用修为,那柄漆黑长剑却显得比之前更幽深黑暗一点,冰凉锋锐的气息自上面升起。
剑意,还不是剑意雏形,而是完整成熟的剑意。
云棠没想到一个普通的黑鹰居然也有剑意这玩意儿,她惊讶,但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她惊讶,她想判断出这人的剑意是什么,他的剑意一出,云棠手里的剑好似失去了方向、感觉,云棠的剑感已经是万中无一,此时居然也像回到她刚学剑那一刻,迷迷茫茫,不知前路是何方。
她判断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此剑。
不过,云棠也不差。再高明的剑意也害怕消亡,再刚劲的剑也担心被折断,所以是什么剑意有什么关系?只要折断它,他的命就是自己的。
燕霁抬眸,一道冷光掠过,他真正的剑在微颤,似乎想要出去一战。燕霁的剑就和他人一样,唯我独尊,世无其二。他的剑也感受到一股霸道、嗜杀的剑意,那股剑意如要焚烧一切,想也知道,被这种剑意覆盖,绝对无人能逃生。
云棠的眼瞳就像猫儿般发亮,她这剑意一显露,比万剑归宗还厉害。
燕霁看她的状态便知道怎么回事,不再试她修为,他收了剑,云棠的长剑却无转圜余地,她揪着燕霁的衣襟,把他逼到床角。
云棠那张美人面终于显露出除娇憨以外的风情与霸气,她低声道:“叫声爹,说不定我心情好,给你留个全尸”
燕霁被抵到床上,半后仰腰,如今自下而上定定望着云棠的脸。
云棠可不会让说话耽搁自己杀人的时间,她举起手中长剑,眼见着剑落心脏,血溅三尺
燕霁幻化出来的面容、衣服逐步消失,慢慢恢复原本的模样,他脸色苍白、唇色却如玫瑰,锋锐的冷眸正利刃般紧盯云棠。
周身的煞气黑浓浓有如实质。
他薄唇轻启:“你要本座叫你爹?”
云棠:
她忽然就不上头了,快杀红了的眼也陡然清醒,立刻松开猖獗的提着燕霁衣领的手,她把自己的手给藏到背后去,又见燕霁脸色仍然极差这让云棠想到了每次燕霁杀人的时候,她杀人好歹留个全尸,燕霁连灰都不给人留下。
云棠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她重新把手伸出去,轻柔地把燕霁被弄皱的衣襟抚平,动作虔诚得就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品仙器。
燕霁黑色的衣襟在打斗过程中被弄得有些松垮,现在云棠在他上方,一低头,还能看见他虽然过分苍白,但是衣襟里边该健硕的胸膛一点也不含糊,能看到坚硬的肌肉线条。
就这胸肌,估计一拳能抡死两个她。
云棠很是紧张:“燕、燕霁你您看现在的衣襟怎么样了?够不够平整?衣服一弄皱一点都不衬您,我再给您多抚平整一些。”
她的手在燕霁衣襟上摸来摸去,就像是在燕霁胸膛上流连忘返。
燕霁将云棠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也不想再让她的手作怪,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嗯?不是要本座叫你爹?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这还是燕霁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赶着要当他爹。
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爹,你才是我爹。”云棠犯了错还被抓住现行,认错比谁都快,“都怪我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你,否则我怎么可能对你说那种话,燕霁,你是知道我的,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怂到没有反抗过你,今天的事纯属误会。”
她放软声音:“我也不是故意要那么说,只是之前我在魔域大家都那样,我不那样的话,会被欺负。”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管燕霁是因为她冒犯了他而生气,还是因为她说粗话而生气,她都一并道歉。
岂料燕霁挑眉:“以你的剑术,会被欺负?”
他语气一低,忽然又变得危险起来:“你的剑下应该也从不留活口,以至于刚才你差点被你的剑意所驾驭。”
云棠被说中心事,不由低头,她一低头,再度看见燕霁那松垮的衣襟,虽然已经被抚平,但还是松的,她自上而下,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
云棠很是尴尬,又不好表露出来,燕霁或许看出她的尴尬,但是燕霁并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何况,被看的是他,云棠能有多尴尬?
燕霁按着云棠的肩膀,把她按在床上坐着,自己则起身,亲自动手整了整衣襟。
他道:“你如今仍然是筑基顶峰,之前的东西对你的伤没有一点作用?”
云棠还没来得及和燕霁提起自己的伤,见他主动提起,目露讶然,燕霁看她这副有点呆的模样,倒是没有如之前说云苏氏那般说她蠢才。
燕霁道:“哪怕你是真的剑术天才、修习蠢才,你的剑意也超过你的修为太多,你觉得我会以为这是正常现象?楚月宗那一堆蠢才来太虚剑府那次,你要不是看出那个拿扇子的人的修为,以你这么识时务的人,你会上前去和他打斗?”
云棠沉默,她没想到燕霁平时看起来就待在他的行宫,宅到有时候吃东西都得云棠给她送进去,却连这些微末细节都记得清楚。
燕霁反问,幽幽地直视云棠的燕霁:“一个目前为止是筑基巅峰的人,怎么可能能一眼看透高境界者的修为。”
燕霁就差直说了:云棠,你的修为曾下跌过,你绝不止筑基巅峰的修为。
云棠被戳穿也不是特别在意,反正不管是她修为跌落前,还是修为跌落后,她都打不过燕霁,没差别。
云棠道:“燕霁,你真聪明,那个拿扇子的人叫做黄断,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我修为上问题的吗?”
云棠有些唏嘘,要不说能灭世的都不是一般人,除去顶尖的修为之外,观察力智力都得顶尖近妖。
那次她和黄断比试,宗门里其余人都以为她是一腔孤勇,包括她的师尊也这么觉得。反而是认识不太久的燕霁,知道藏在她行为底下的真正本质。
燕霁手指点着云棠的绣床:“如果我才知道,我会为了区区尸毒就去东洲寻能解百毒的鲸王脂?又会给你能滋养身体的女神泪?”
“女神泪这样的东西,我明知你不能催动,难道真是给你戴着好看?”燕霁微微一思索,“若是戴着好看也不是不行,但是女神泪,丑。”
云棠心道可拉倒吧,女神泪在各种意义上都符合鲛人族的审美,和丑绝对搭不上边。
如果说云棠之前还抱着燕霁来太虚剑府也许只是心血来潮的想法,现在这种想法完全烟消云散,燕霁从杀薛安安时就在谋划所有,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那云棠自己呢?她想,她自己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云棠不喜欢思考这种错综复杂的问题,她更喜欢直来直去。现在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燕霁不会想她被张显圣杀,所以,她身上的伤燕霁也会帮一点忙。
云棠顿时充满希冀,她道:“女神泪好像没什么用,燕霁,你等等。”
她跑下床,鞋都来不及穿,赤足跑去抽屉里拿出一株保存非常完好的灵鹫草,云棠道:“我试过许多种草药,只有每次吃了灵鹫草,我的灵力才会往上增长一小段,并且会在一天后继续回落,而其他的东西全都没用。丹朱峰的芷弱真君也为我探查过身体,她连我身上的伤都看不出来,难道也是奇毒?”
“不可能。”燕霁斩钉截铁道,“天下奇毒我全认识,没有一样有这么古怪。你看山川之石,原本它会在今夜融入你的经脉,替你修缮一遍你如今脆弱的经脉,以承受我的灵力,但是,你的经脉连山川之石都在拒绝。”
燕霁并不是医修,他认识天下奇毒的原因恐怕不只是活的年岁长,更多的是那些毒他都中过。
云棠见燕霁那副表情,不敢提及这一块。
她放眼望到床上,果然,不起眼的土黄色石头正平静地躺在床上,呈现椭圆形,偶尔抽动两下这就是云棠的床铺剧烈摇晃的原因。
云棠听闻山川之石都救不了自己,说不心灰是骗人的。
她顿了一下方道:“那我的修为,只能这样了?”
她的修为要是只能这样,她就只能一直待在太虚剑府里,以太虚剑府作为自己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