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的时候，刘笑阳让代如亦倒水，是想借机把玉牌套在她手上。而此时，他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好好戴着。　　代如亦倒酒的时候，抬手的幅度只要大一些，就会露出手腕上一截黑色的绳子和玉牌的一角。　　刘笑阳看得很满意。　　代如亦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她全家都在给刘笑阳助攻，心里倍感复杂。　　“所以……”代如亦摇了摇杯中的红酒问道，“我们真的要去看电影吗？”　　刘笑阳的面孔在温馨的小吊灯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黑色的瞳孔中流光溢彩，他微微阖眸道，“去啊，怎么不去，票都买了。”　　说着他真的拿出了两张电影票拍在桌上。　　……除了“相亲”的对象以外，其他的地方代新醇似乎都没有骗代如亦。　　　　……　　“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小伙子，比你稍微小点，不过他们家里也不太介意年龄问题。长得还行，经济能力也可以，你去见一面，跟他吃顿饭，顺便再看场电影吧，最近上映的不是有你喜欢那小演员的电影吗，票都给你买好了……　　“玩得晚点回来也没事，那年轻人看起来还是很正派的，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就行。”　　……　　　　不，严格说起来的话，他其实一点都没忽悠她。只是没告诉她买票的“正派年轻人”就是那个演电影的“小演员”而已。　　代如亦无奈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上我爸的？”　　刘笑阳没有隐瞒，“茶山那天晚上。”　　代如亦咬牙道，“我大师兄给你的联系方式？”　　除了代归澜，她想不出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了不插手，一转眼就又开始偷鸡摸狗。　　刘笑阳笑而不语。　　代如亦恨恨道，“望尘莫及，真小人也！”　　刘笑阳想起北京茶馆墙上挂着的那幅字，饶有兴致道，“望梅止渴，真君子也？”　　代如亦觉得他应该是上次在代归澜那儿看到的，没多想便答道，“那是他不要脸自己挂上去的。”　　刘笑阳抬眼看了看代如亦，一时间眼神晦涩难明，“听说他偷喝过你的……梅子酒？”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慢了许多，像是害怕吓跑什么容易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大师兄告诉你的他跟你说的话还真是不少。”代如亦低头看着桌面，没有觉察到刘笑阳神情的变化，回忆起以前，好笑道，“他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喝我酿的酒，还以为我不会发现……”　　她轻哼了一声又接着道，“酒桶后面可是有刻度的，一看就知道酒少了。”　　刘笑阳听完她的话良久没作声，代如亦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她怔了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敲门声一响，送餐的服务员进来了。　　　　他们除了意大利面就没有再点别的东西，精致的餐盘一端上桌，服务员就退出了隔间。　　刘笑阳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吃吧。”　　只是片刻之间，刘笑阳刚才的异常神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代如亦的一个幻觉。　　代如亦定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拿起了餐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隔间里只有叉子碰撞到餐盘上的细微响声，刘笑阳不开口，代如亦也不会主动去寻找话题，就这么静静地吃着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隔间里响起了音乐声，这样的餐厅环境，放的自然是浪漫柔和的歌曲。　　前奏一响，代如亦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歌。　　　　“ Oh to see without my eyes　　The first time that you kissed me　　Boundless by the time I cried　　I built your walls around me　　White noise what an awful sound　　…… "　　Sufjan Stevens的《Mystery of Love》，《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宣传曲。　　她和刘笑阳不久前才讨论过这部电影，这歌放得也太巧了些。　　代如亦抬眼望着刘笑阳，他正侧首透过玻璃窗看着高楼下的璀璨灯火。　　夜色中川流不息的车辆交织而过，因为楼层的高度和隔音效果听不见任何受干扰的杂音，看上去像一帧消了音的默片，摈除了喧嚣，没来由地令人感觉空空荡荡。　　刘笑阳忽地回过头，把代如亦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抓了个正着，好在他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微微一笑道，“歌还喜欢吗？”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音乐的缘故，刘笑阳朝她看过来的眼神温和沉静，连带整个人周身都带上了一种深沉的温柔，代如亦晃了晃神。　　刘笑阳袖口上黑色的袖扣时有时无地反射着灯光。　　一瞬之间，代如亦忽然真的看到了五年的时光有如实质般从他脸上划过，他的五官轮廓变得深邃了许多，气质里也渐渐沉淀出了一些难以描述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大男孩了。代如亦后知后觉地想。　　她淡淡应了一声，“嗯。”　　　　歌已经放到了后半段：　　“Like hephaestion who died　　Alexander's lover　　Now my riverbed has dried　　Shall I find no other　　Oh oh woe oh woah is me　　……”　　Shall I find no other……此后是否再找不到如你一般的人？　　代如亦细细看着眼前人的眉眼，每一笔勾画都是浑然天成的精致，她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歌词又重复了一遍。　　代如亦不自觉地看了刘笑阳好一会儿，像是想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刘笑阳忽然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代如亦猛地一下从游离的深思中惊醒，略微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刘笑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缓缓倾身向前道，“真的什么都没想？”　　“没有。”代如亦有些不适应眼前那张陡然接近的美人面，扭开了脸不满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咄咄逼人？”　　刘笑阳看她反应，坐了回去，面色平静道，“你从来不肯主动，还不许我主动了么？”　　他有淡色的眉毛和嘴唇，只要不笑就会显得整个人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代如亦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好不容易才道，“我想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刘笑阳没追问的时候她明明没打算要说出来，这会儿说出来了又觉得莫名浑身一轻，像是减轻了一点压力。　　刘笑阳听她这么说，蓦地又笑了。　　　　先勾嘴角，唇缝间露出一点牙齿，眼尾的线条就会跟着柔和下来，漂亮的弧度贴在漂亮的眼睛旁边。　　代如亦霎时间心神一荡。　　这不是他惯常的那种笑，这样的笑容她只在他的某一部电影中看过，那个片段后来被剪成了动图，每逢他的粉丝赞他盛世美颜演技无双的时候，就会被摆出来压轴镇场子。　　真实的场面比视频的片段冲击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曾经有人说过光鲜靓丽的明星们不论在网上被人怎样抹黑颜值气质，但是只要放在大众中间，依然是稳稳地秒杀素人。　　代如亦不知道这话是否适用于娱乐圈的所有明星，但至少在刘笑阳这儿，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借助了天生的长相优势，现在东风在刘笑阳这边。他低声道，“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代如亦脱口而出道，“你。”　　刘笑阳顿时像偷了腥的猫似的心满意足，歪了歪头，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支着下巴，悠然跟着室内的音乐哼唱了起来。　　他怕逼得太紧，代如亦要恼羞成怒，所以决定见好就收。　　代如亦这才注意到，Sufjan Stevens的《Mystery of Love》早就放完了，现在播放着的是一首老歌，Westlife的《My Love》。　　刘笑阳跟着唱了几句熟悉的副歌部分，到最后那一句“My love”的时候着重看了代如亦一眼。　　代如亦发现他真的很会见缝插针地撩拨人，带着一点点到即止的试探意味，撩得人心痒痒的，却并不着恼。　　　　“我刚才在想……”代如亦的两颊上爬上了两朵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的长相。”　　刘笑阳被她这句话勾起了兴趣，问道，“什么？”　　“你真的长得很好看。”代如亦说。　　其实要含蓄又不动声色地夸奖别人的外貌，她还找得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溢美之词，但是此刻她只就只想这么说。　　因为她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刘笑阳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刘笑阳沉沉笑起来，对她举杯，“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他长得好看，所以可以理所当然拒绝他吗。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解，但代如亦此时还不想跟他解释。　　　　“你买的几点的票？”她问刘笑阳，“电影。”　　“七点四十。”　　代如亦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七点二十了。那他订的票只能是最近那个影院的了，走过去也要接近十分钟。　　“现在过去吧。”　　“等等。”刘笑阳站了起来，从身后拿出了一个袋子，在里面倒出了不少东西。　　帽子、眼镜、粉绿色的短外套……居然还有一双黑色的帆布鞋。　　他走到隔间内侧，代如亦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扇门，应该是隔间自带的洗手间。　　他出来得很快，不到三分钟。　　　　代如亦想起他是公众人物，去电影院这种人多的地方当然要换一下装束，况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去。　　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换成了那件粉绿色的外套，里面是清新简单的蓝条白纹衬衫，鞋也换了。他穿的本来就不是滑面质地面料的西服，浅咖色的九分西装裤搭配现在这一身竟然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白色的棒球帽下面戴了副银边的大框眼镜，黑色的碎发被压在额前，他身上那种凛冽慑人的气质收敛了很多，看起来就是一副大学生模样。　　即便如此，他的衣品也称得上很出众。　　代如亦立时反思了一下自己。　　　　茶服、长裙、茶服、长裙……千篇一律，很多年都是一成不变的穿衣风格，她忽然有点汗颜。　　以前总觉得这么穿没什么不对，现在突然觉得自己的外形是有点令人乏味了。　　本来岁数就摆在那里，还不怎么会打扮……是不是有点危险。　　代如亦看着刘笑阳，他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微微俯身，等她先出去，“走吧。”　　代如亦顿了片刻，颔首走出去。　　刘笑阳的眼睛在镜片后以细小的弧度弯了一下，代如亦从他身边经过，看见了他温润瞳孔里自己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低下头，长发滑落下来，正好遮住了她耳垂上的那抹薄红。　　怎么说呢，皮囊生得好眼睛又漂亮的男人戴起眼镜来，看起来越是温和正经，就越是蛊惑。　　　　走到楼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挽着手逛街的小情侣不在少数，代如亦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　　她转头道，“你如果被认出来……还是不去了。”　　刘笑阳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抬起了自己的手腕，“认出来也没关系。你知道我们要去看的是哪部电影么？”　　代如亦反应了半拍道，“……《故剑》。”　　“故剑情深。我想和你一起看一次，在电影院光明正大地看。”刘笑阳说。　　代如亦愣愣看着她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一时没说话。　　刘笑阳催她，“愣着做什么，把手搭上来。”　　代如亦抬手，颇有些谨慎小心地把自己的手臂穿过了他的臂弯。　　刘笑阳把她另一侧肩上挂着的包拎到了自己身上，往里收手肘，紧紧地挽住了代如亦。　　他这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再走出去时，他们就跟街上成双成对的那些情侣没什么分别了。　　　　“我还没开始演戏的时候，陪我妈出门逛街，就是这样给她拿着包，她还要挽着我走。”刘笑阳平静地说。　　他十四五岁的时候身高就已经是一米八出头了，罗莉最爱和他一起出门，觉得倍长面子。从小到大刘笑阳就是偶有不耐也从没拒绝过她。每逢别人恭维她说他们站一起不像母子像姐弟，罗莉就一边虚伪地说哪里哪里一边脸上笑开了花。　　但最近的一次一起走在人群涌动的道路上，回想起来已经是在鼓浪屿上的时候了。　　代如亦偏头，余光扫过刘笑阳的侧脸，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只看得见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　　刘笑阳的价值观或许和圈中的绝大多数艺人都不一样。他敬业但又没有功利心，他看重形象但又不在意曝光，他只是在用最好的方式在做自己要做的事而已。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打动了代如亦，她难得接着他的这种私人话题问了一句，“你妈妈是怎样的人？”　　　　“她很开明，活得也很简单，经常会心血来潮冒出很多想法，但又很容易被说服。”刘笑阳简短地总结了几句。　　代如亦依稀记得刘笑阳的妈妈也是演员，她心里勾勒出了一个热情大方活泼健谈的母亲形象。这样的人多半容易溺爱孩子，刘笑阳竟然没有长歪，也是有些令人惊讶。　　但代如亦想不到的是，罗莉固然溺爱刘笑阳，刘笑阳父子却是多年以来一直体贴保护着罗莉，把她成天哄得跟朵花儿似的，从来不用担心各种形式的家庭危机和家庭琐事。罗莉偶有担心刘笑阳，刘承言就背着她给刘笑阳打掩护，父子俩一直很有默契。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代如亦想了想道，“也不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