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林方才一番上树下树,已将地形和布防看清,那得是一双常年射箭猎鹰的眼才能办到的。更为难得的是,他记性甚好,带着三人一路没有碰上半个敌兵。这意味着穆华林的判断十分精准,遍地散兵,而他在短短数息间,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选择了最佳的上坡路径。
约莫在草丛里行进了半个时辰,一个敌兵都没碰上。沈书不得不感慨,穆华林此人就连气运,也是没得说。
当盘踞在岛上的苗军察觉有人上岛,他们占据着哨塔,能够清晰地望见众人上岛后的行进路线,指挥守军应对。
况且,这一场打的个什么鬼。
沈书简直疯了。
无人指挥,无人听令,从第一支人员众多的分队上岸后,便打着火把,直愣愣喊打喊杀往上冲。岛上人员几何,各自镇守何方,寨子位于哪个方位,一无所知,如同抓瞎。
敌军则毫不费力捡了个大便宜。沈书他们这边纯仗着纪逐鸢在元军部队辗转各地作战一年有余,武力自不消说,穆华林更是深不可测。
“等等、等等我。”李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书忙回去把人拽上来,李恕看着强壮,想不到耐力这么差。
“晚上吃太少了。”李恕的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
沈书:“快跟上,把你的剑拿好。”沈书心有余悸地看着李恕手里摇摇欲坠的长剑。
穆华林一跃便上了树杈。
纪逐鸢警惕地为众人放哨,环视四周,一只手掌贴在树干上,抬头看了一眼穆华林。
茅草随风摆荡,雨已经停了,地面泥泞难行。
沈书把草鞋从泥巴地里拔|出来,抓过一把茅草胡乱把鞋底厚厚一层泥擦掉。他站起身来,看见纪逐鸢招手,便过去。
纪逐鸢随手摸了一下沈书的脸,拇指在他面颊上停留。
“疼不?”
沈书:“???”
看他那样估计也没感觉,纪逐鸢放下心来,伸手来摸沈书的脖子和手,发现他手指还残留颤抖。
“上了战场,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大家各为其主,没有善恶对错。如果他不死,你就会死,明白吗?”纪逐鸢认真注视着沈书的眼睛。
“我知道,我没怕,就是第一次有人真的那么……”
纪逐鸢一手握住沈书的后脑勺,低头把前额杵在沈书的额头上,两兄弟四目相对间,沈书清澈的眼睛看着纪逐鸢。
纪逐鸢眉心微微拧了一下,放开他。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不愿意让沈书手上沾染半点人命。
纪逐鸢抬起头。
才下过雨的天空里层云散尽,星辰黯淡。
纪逐鸢耳朵动了一下,握紧手里的弯刀,搓指为哨。穆华林立刻从树上下来。
“李恕!”沈书抓起袖箭,退到李恕的身前,李恕连忙背过身,双手抓住剑柄。
顷刻间草丛中暴起一圈敌兵,个个嘴里发出沈书听不懂的言语,如流星散开,其中一人猴子一般往树上爬。
沈书见机挥出袖箭。
爬树的士兵中箭跌下,另一人挥起弯刀朝沈书砍来。
李恕大声吼叫:“去死吧!”双手将长剑刺出,怕得要死,浑身爆出连自己都按捺不住的一股冲劲,整个身子如同紧绷的长弓,朝前猛冲,直至脚下一绊,李恕才敢把眼睛睁开,一看,那人已死,他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双手抓着剑拔出兵器。
来人不多,四人杀得都是满脸通红,纪逐鸢气喘吁吁把倒在地上的尸体清点完毕,过来朝穆华林道:“不能呆了,咱们怎么过去?”
寨门已隐约现出轮廓,徒步过去还得走上一会,四角都有哨塔。
“正面不行,当门有一片空地,一露面就死。雨已经停了,我们从西北面上去,有个小山坡,翻过去。侧后方似乎没有筑防的杈子,我看过没有。坡下应当是一片平直的石壁,才能依山而建。”
“就是个坡……”李恕听得张大着嘴,忙催促穆华林,“然后呢?”
“这个坡约有二十米高,上去之后,我们要一个一个下去。”
“怎么下去?”李恕道,“我们又不会飞,这么高会摔死人。”
沈书却想起来一件东西,穆华林也正在看他,沈书问:“有这么长吗?”
“没有。”
果然不可能有这么长,这么长的金属丝就把穆华林全身缠满也盘不下。此时沈书才发现,穆华林今日的袍子格外宽大肥胖,他们定做的袍子还没有发下来,穆华林这身不知道上哪儿弄的,黑扑扑的在夜色里很是隐蔽。
“你腰上缠的什么?”
穆华林一哂,解开松松垮垮系着的布带,展开外袍。
众人登时都是呼吸一窒。
“靠。”李恕不禁骂了出来,兴奋地看了沈书一眼,又看回蒙古大汉,“这是火|药?”
穆华林的袍子里面缝着十数个巴掌大的内袋,一排排整齐地插了十支火|药筒。
穆华林把盘在腰上的麻绳解下来,他比三人中最高的纪逐鸢还要高一个半头,加上身形魁梧,又是十一月寒天,都以为他只是“壮”,连沈书都没留意到他今晚的“臃肿”。
“咱们干一发大的。”这时候沈书才有些摩拳擦掌起来。
“什么?”李恕还在问。
“把他们的粮草烧了。”沈书说。
“我怎么听说是要叫我们带回去?”李恕担心完不成任务。
“带不回去,派给我们的船就装不下。”纪逐鸢不耐烦地皱眉,催促穆华林快些带路。
“那个、那个县丞的儿子,是不是有一艘大船。”沈书突然想起来。
“咱们不能抢自己人的船吧?”李恕道。
“不抢,只是我们搬不了多少。”就四个人,他跟李恕撑死一个人能搬三十斤,穆华林与纪逐鸢也许能搬个二三百斤。
“先上去再说。”穆华林看着沈书,“有所有余,自然有所不足,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沈书的反应极快,立刻便道:“那上去看看。”
李恕还有问题,但三人都已动身,只能跟上。前路杂草丛生,偶尔能听见蹚水的噼啪声,走着走着,虽然看不清路,众人也都感到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路越不好走,走起来越吃力,个个都开始喘气。
沈书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纪逐鸢从前面把手递过来,沈书连忙抓住,然后摆了摆手,让他去看看李恕。
上坡难,下坡容易,如果有板车就好了。沈书口干舌燥地像个老头弯着腰跟在穆华林后面,突然之间,心念一动。
既是作为考题,这岛上必然不会是杨通贯的主力,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能有多少人?按照士兵的说法,派来的周兵人数在投诚众人的两倍有余,那就是四十到五十之间的两倍余。
也就是说,大周正经士兵今夜出动了一百来号人,加上接受考验的众人在四五十,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人。
这岛上一共恐怕也超不过五百个人。
沈书心里大概有底了,以少敌多,避实击虚。
“大哥。”
沈书一言出,纪逐鸢以为在叫自己,却见到沈书三两步上去,跟穆华林说什么,穆华林答应了。
“你叫他什么?”纪逐鸢问沈书。
“随便叫的。”沈书笑眯眯地往纪逐鸢身上蹿,纪逐鸢让他站好,走上前去把沈书跟穆华林分隔开来。
“妈的累死了。”李恕快哭出来了。
“再坚持会,马上咱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