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崎在他脖子旁边犹豫了半天,最终躺回去了,很规矩地裹回了外套。
凌修彻底清醒了。
江崎肯定以为他睡着了,那么这样做是干什么?难道是肌肤饥渴症?半夜莫名其妙去蹭人,蹭完还舔一舔虎牙,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一瞬间万千思绪在凌修脑中掠过,一根直男的神经绷紧,绞尽脑汁,终于得出了结论:江崎可能真的有点变态。
按理讲,他该在江崎做出这举动的瞬间,一记膝击就上去了——简单粗暴,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他为什么没这样做,是等到明天是挑明了说还是……
这种人际和情感已经超出了他的处理范围。凌修认真想了一会。
——看江崎那样子,指不定一下就骨折了,还得算工伤,还影响他们逃亡的进程。等到回去安全区了,再和江崎秋后算账也不迟。
这理由足够有说服力,他欣然接受。就是脸上被头发擦过的触感还在,柔软而麻痒。
……
这觉睡得并不安稳,五六点左右,江崎就睁开了双眼。外头刚刚破晓,风很大,微光中楼房和街道都是剪影,一件衬衣挂在阳台,风帆般鼓起。可怕的夜晚过去了。
“醒了?”他刚一动,凌修就开口了。
“嗯。没感觉到什么不舒服。”江崎坐起身。
不知道怎么,他觉得凌修的脸色有点怪异……像是想说什么,但终归没开口。
“那就好,换我睡一会。”凌修说。
江崎有些意外:“不怕变成苦命鸳鸯了?”
凌修笑了声:“我要是真的那么毫无防备,早就死在十年前了。”
江崎:“……噢。”
凌修抱着一把步/枪睡了。
江崎坐了会,悄无声息地去了洗手间。
镜子碎了,水槽凹陷处有暗黄色的水渍,牙膏在角落缩成一团。还好这片的水没断,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喉咙不知道怎么有点痒,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口中一阵腥甜。
洗手台里乌黑色的血液漫开,像什么诡异的花。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镜子嘴角也沾着血。解开上衣扣子,露出肩胛,那伤处倒是不见明显恶化。
他神色未变,把衣服整理好。
回去房间,他下意识在背包里摸索一番。
——之前凌越锋的血丢了,留在了叛军营地。
他微微蹙眉。
早上十点,凌修准时醒了。
江崎就坐在旁边,见他醒来,打开终端继续写。
“好学生。”凌修说。
“我在记录被咬后的感受,对之后的实验有帮助。”江崎回答,“之前一直没异常,在被咬的14个小时后,出现了咳血症状,血液黑色,没有血块。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等等等等,”凌修打断他,“你咳血了?”
“嗯。”
凌修沉默了几秒钟。
他的终端上,有调度中心刚刚发来的信息:三峰医院附近也有大规模的丧尸躁动,疑似是蝴蝶丧尸。而他们所在的区域感染等级再次上升,今天暂时没有足够的人手过来。
但明天也不一定有。
后天也说不准。
他们背包里的压缩食物足够撑上很长一段时间。陆艺骑走了一辆摩托,另外那辆的装备箱里,子弹和给各种设备用的能源也管够。
可江崎偏偏受了伤……
“怎么了?”江崎问。
“没事。”凌修语气如常,“他们会尽快赶来,路上如果有意外难免会耽误,但时间肯定是足够的。”他开玩笑道,“你看咱俩错过了两次车队了,这第三次,怎么样都得上去吧?”
江崎点头,继续写着他的报告。
这一整天很无聊。
凌修闲得没事,坐在床尾转刀玩。蝴蝶/刀在指间上下翻飞,银光翩跹,隔了会他又觉得没趣,想说点什么分散江崎的注意力,毕竟从江崎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江崎比他想象的淡定得多。
但不论是谁,都难免不安害怕的。
旁边就是这家人的书架,凌修起身翻了翻,童话故事书里混着几本炼金书籍。
“《炼金进阶。”他念出来,“感觉在哪里听过。”
江崎回答:“那是考试辅助阅读的书籍。”
“什么考试啊?”
“正式炼金师的。”
凌修就随手翻了翻:“这么说,你也读过这本书?”
江崎犹豫了一下:“算是吧。你要是无聊可以随便写一写题。”
“除了你,哪会有人在这时候写题的。”凌修嗤笑一声,把书丢回去。
只隔了十分钟,他就把书拿回来了。
毕竟是进阶的书,上头的炼金式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还有对应的练习册,叫《五年炼金三年模拟和《黄冈密卷星际版。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听到了一阵摩擦声。
江崎挪到了他身边,凑过来看。
“好学生,这是什么意思?”他随手指着一个说。
江崎看了一眼:“‘止风’的三级反应式,和普通阵法比纹路更加复杂,但是效果会强上两到三倍。诺,书底下就是在解释它的原理。我给你讲讲吧。”
“你以前有给别人讲过课?”
江崎愣怔了一下。
这一句话,突然勾起了很遥远的回忆,周围的灯光一下子远去了。
记忆里每当研究报告出来时,众人讨论,会议圆桌总是挤满了人。
他讲解着元素的变化,底下比他大两轮的人在疯狂写笔记。那种学术疯子脑袋多少有点问题,想明白了什么问题,突然就振臂高呼一下,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但只要江崎轻轻咳嗽一声,疯子们又会安静下去。
明亮的灯光,全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恍若隔世。
他犹豫说:“也不算是讲过课吧……”
凌修扬了扬下巴,狐疑道:“那你水平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很基础的式子,没问题。”江崎笑了笑,“你想从哪个式子开始?”
凌修嘟囔着:“随便吧。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再碰炼金学。你要变成丧尸了,肯定还拿着《五三在街上走,隔个几年管它什么蝴蝶蜘蛛,全都学会炼金。”
江崎从“止风”的阵法开始讲解。
净化队的入队考试就包括简单的炼金考试,所以实际上,凌修学过基本理论。但奈何实在不喜欢、天性不和,看式子两秒钟就想睡觉。到最后其他科目样样以最高分通过,敢说第二就没人第一,唯有炼金每次擦边。
以他的天赋,即便炼金拿了个零蛋,净化队也得请着他加入。但他老爸觉得太丢脸,硬逼着他最后考出了个60。
如果满分不是150,事情还挺完美。
考完试卷子一交,就啥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天空湛蓝,饮料冰凉,那风吹得是真的好。
所以,江崎讲得很细致,却不妨碍凌修走神。
他尽盯着江崎的发梢看了。
——江崎讲着讲着,还会上手在书上比划一下,这个时候发梢就会轻轻一颤。
凌修顿时心痒痒的。
平日家里那猫主子太凶,根本不让摸。他好比一个标准渣男,暗戳戳把江崎当作了主子的替身。
“……我就先讲那么多,你要不做题试试。”江崎说。
凌修愣了愣:“哦。”
翻开练习册,江崎目光扫过那些题目:“你的答案是什么?”
凌修说:“abaae。”
江崎若有所思:“全错了。”
凌修:“……”
凌修咳嗽一声:“我乱说的,我认真做一做。我看看……”
他努力回想,刚才江崎好像都讲到过。第一题的阵法像是“止风”,第二题是“锋芒”,又好像有点像“狂风”。
他说:“是不是ddbcb。”
江崎说:“你要不再想想?或者,我们先做第一题。”
“你是不是准备说‘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江崎:“?”
江崎说:“什么意思?”
凌修一愣。
他看了看江崎认真的神情,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梗。
他解释说:“就是老师的口头禅,但实际上,他们对每届学生都会这样讲。不过老师这种东西,大概是很容易高血压的。”
“每个人都会犯错,没有错误我们就没法前行。”江崎认真道,“第一题的答案你再想想。我肯定不会这样讲那种话,更不会反应过激。”
凌修深思熟虑了几秒钟:“c。”
江崎一口血吐了出来。
凌修大惊失色:“你别激动你别激动,a?b?总不可能是e吧!”
江崎擦了擦嘴边:“我没激动,只是在咳血而已。答案是e,它的主体是‘风’,我们没办法在接下来的反应式里,精准跟踪它的去向……”
这回凌修不敢不听,生怕江崎又一口血吐出来了,直接被他气到变异。
等这五题都说完了,他讲:“还是算了,我真的不适合炼金。”
终端震动了一下。
凌修拿起来看了眼,是张晚风发来的,告诉他,明天支援部队是来不了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阳光猛烈,丧尸行动缓慢。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当即说:“我们先上摩托往回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江崎点头,没问为什么。
临走前他又在终端上写上:
第19个小时,轻微咳血,没有其他不适】
上了摩托,江崎抱着凌修的腰。
他不喜欢太过灿烂的阳光,那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他把脑袋稍稍埋了埋,说:“我不建议你这样前进,应该等支援队来。”
凌修说:“从昨晚一直说到今天,弄得你好像比我更懂风险一样。明明我才是在这鬼地方混了十年的人,”他笑了笑,“当作给你交的学费了。”
他拧动把手,摩托飞掠过街道直朝向东方。
……
街道飞掠而过,几只腐烂的丧尸鸟滑翔过天空,向他们俯冲,鸟喙对着眼球。
下一秒,它们被炼金术带来的风吹散了,本来就残破翅膀烂掉,像一块石头般坠落。
再往前开,就是m市的喷泉广场。
广场上本来都是白鸽,现在鸟毛烂在了地上,布满脚印,几只失去了双翼的丧尸鸟在笨拙地蹦跳。
摩托车驶过碰到了几只。
沉闷一声过后,它们彻底烂在原地,却仍未死——没有炼金术,它们永远是行尸走肉。
他们在喷泉旁停下。
凌修用仪器检测了一下,说:“这水已经被污染了。”
江崎点头,用终端记录下来。很快,与喷泉水源相连的管道全被标红,数据传回了调度处。
周围丧尸开始聚集,他们上车,继续前行。
倒塌的楼房横在路中。摩托受限,时不时还要改道,前进速度大大降低。
一个半小时后,绕过信鸽大道,他们来到了10区的人口密集区。
重污染区的丧尸行动快,哪怕是最普通的,也和寻常人步速相差无几,很快就围了上来。身上涌出的触手躁动不安,最长的伸了半米,想要缠上他们。楼房上的变异丧尸更是手脚并用、攀岩走壁,灵活得像某种壁虎,凭借本能飞身往下跳,直直扑向他们两人。
江崎扔出几块炼金石,烈风吹飞了他们,将腐烂的肢体割下来几条。
任何炼金术,在他手中威力都是照着翻倍去的,激活时间无限趋近于0。若是换做其他人,需要同时使用多颗炼金石——这意味着更多的激活时间,和成倍的炼金石消耗。
他就坐在凌修身后,来一群丧尸就轰一次,一辆小摩托风驰电掣,硬生生开出了坦克的感觉。
再过了一个拐角,街道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丧尸。
变异品种的速度比常人还快,铺天盖地冲来。
江崎因为调用了大量元素,有些微微气喘,刚举枪就听凌修讲:“别开枪。”
他掉头,继续说:“通过这里太危险了。太大的声音,不知道会惊扰出来什么怪物。有必要的话,你尽量拿消音武器。”
“那现在怎么办?”
“快四点钟了,如果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应该能在下午到达10区的边缘。”凌修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毕竟我们对那种蝴蝶丧尸了解得太少。”
“嗯。”江崎捂嘴,轻轻咳嗽了一声。
又是一手的血。
凌修在街道兜圈,终于在丧尸稍少的区域,锁定了另一栋居民楼。
他把悬浮摩托停在角落,拿伪装布盖上。
丧尸不会主动攻击死物,只要旁边没人,这东西很安全。
他们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一路将拦路的丧尸干掉。凌修走在前头,手起刀落,江崎跟在后面举着一把消音手.枪。
就这样到了三楼,他们找到了隔离门还完整的一段走廊。
现在的城市寸土寸金,这居民楼的门密密麻麻的,宿舍般排列在走廊两侧,光线昏暗,乍一眼望过去像是蜂类的巢穴,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有几只丧尸站在走廊,凶悍地扑过来,被刀子插穿了脑子。
凌修把隔离门自上而下拉上,紧紧锁着。江崎随便找了个卫生间,把手和枪上的血冲干净。
凌修说:“我们分头,找个环境好一点的房间,最好不要有一具尸体。”
“半具行不行?”
“更不行。”
江崎点点头,两人就一左一右找着。但这里的丧尸破坏了很多地方,地面随处可见血迹和断肢。
终于在中间,他们找到了一个比较整洁的房间。
凌修敲了敲那门:“挺结实的,是专门订购过的防爆门。就住这里吧。”
两人放下装备箱和武器。
趁着天还没黑,凌修小睡了一会。
晚上六点,终端的闹钟响起,他睁开眼。
江崎坐在桌边写东西,旁边有一本摊开的书。
凌修起身拿出包里的几把枪,坐在床上开始擦拭,问:“又在写什么呢?感染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