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心头凉彻。叶恒所言,他半句都反驳不出。 叶恒不见他回答,似也不急,给自己沏了一盏茶,轻轻嘘着。另一拳却紧握在桌下,没有片刻松开。 过了半晌,沈莫走到桌旁,端起叶恒刚晾好的茶一饮而尽。“随你怎么想!我名沈莫,现在是暗卫!就这些!” 也不管叶恒是何表情,径自又道:“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杀你!我困了,要睡觉,请你出去。” 此言更出叶恒意外,他眉头一皱:“沈兄,不和小弟解释一二么?” 沈莫冷笑一声:“没什么可解释的。” “你不怕我禀报英王?” “随便!”沈莫一边说,一边抓住叶恒的胳膊,直接把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门撞死。 叶恒楞在当地,站了半日方敲门几下,低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想干什么!若你敢伤害她,我必不饶你!” 等了一刻,听里面传来沈莫的回答:“我不会害她!” ┄┄ 在阳总管亲身照料之下,叶恒数日都静养在床上,按时进补吃药,自觉复原很快。就只那内力总是聚不到一处,每一调息,腹下都隐隐生痛,心中百般焦急,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又见沈莫自那夜之后,每日晨起都过来自己这边,也不说话,待上一时半刻便告辞离去。 这一日他又起身要走,忽被叶恒叫住:“沈兄,你有什么话不妨明言?” 沈莫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并无别话。” 叶恒笑了一下:“这也成了习惯?” “也许吧!”沈莫走至门边,刚掀起帐子,便听叶恒又说道: “沈兄!我不会心软。等我见到王主,就向她禀明你的事┄┄” 沈莫停了片刻,转头看了过来,眸光深黑,辨不出什么。叶恒刚想劝他说出实情,忽见他惨然一笑:“好!恐到时不能话别,今日先赠一言:祝你康复如初,心想事成!今生能长长久久陪在英王身边。”言罢径自去了。 叶恒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怔了许久,长叹一声。 再过一日,沈莫没来。叶恒忍不住问向身旁仆从。那仆从答道:“沈使大人去武库了。”见叶恒脸显疑惑,又忙解释道:“王主说要赠给沈使大人一件趁手的兵器,阳总管让大人先去挑选样式,确定分量,再请有名铸师打造。奴才还听说,王主要在上京府第修一处大演武场,说是沈使大人好骑射,专给他跑马玩的。” 话里话外不无艳羡。叶恒听得一愣,下意识摸出那半瓶九花墨玉膏来,拿在手中不停看着。忽而想起一事:暗部并不教授弓马对阵,难道王主不知?沈莫说他未服过漪澜草汤,王主也不查证?她素日心细如发,洞若观火,难道会出这样的纰漏? 叶恒暗自摇头,又想到:若不是纰漏,她对沈莫为何不起疑心,依旧宠爱如初!她隐而不发,是借此事另有谋算,故布金钩?还是对沈莫心存爱惜,情不自禁?我若前去禀报,会不会搅了她的计划,伤了她的心?若是我在暗中相助,能将沈莫劝解回头,岂不更好┄┄ 一想到暂时不用去向云瞳密报,心头竟似卸下巨石一般,松快许多。转而又想:沈兄为人耿介爽直,不擅造作,若为人所制,必深有苦衷。他若肯说出来,我也可为他分担一二,只是他素来是个闷嘴的葫芦,不会扯谎,便只能缄默了。那日芦城之别,他对我说物伤其类,真真令人恻然!他祝我心想事成之时,焉知不是想着自己也能陪伴王主长长久久呢! 那仆从见叶恒出神半日,怕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来劝道:“叶使大人,您莫多心!等您大好了,定然也能搏得王主爱幸。那日子有的是呢!” 叶恒强笑了一下,打发他出去,却望着窗外发起呆来:自那日回到凰都,她,再也没来看过自己了。想是有韩少爷那样的美人守在身边,如何还能想得起别人来! ┄┄ 不想到了午时,沈莫披着一身霜雪又来探望,进门便说:“阳总管嘱咐我来这里守着你,直到他回来。我知你不耐烦见我。我只坐在这里,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叶恒听得苦笑:“沈兄,是你不肯同我说话,哪里是小弟不耐烦见你┄┄”便命人下去备饭。 一时摆好碗筷,两人同坐桌旁。沈莫上眼一看,满满十几盘碗,全是药膳,不觉笑道:“这才多少日子,看你都养胖了,这补得过了头吧?” 叶恒无奈一笑:“阳总管每日督着,我也不能不吃。” “阳总管还不是奉了王主的钧命。” 叶恒心中一动,端起一碗药粥,轻轻吹了吹,又放了下来。“不知王主在做什么!她自己的伤养好了没有?” 桌上这些东西沈莫实在吃不惯,尝了两口,便丢了筷子皱眉说道:“别问我,我也一直不曾见她。” 叶恒愣了一下,眉目间转瞬又添了苦涩:“韩少爷武功上佳,可是临敌对阵并无经验。王主身边有什么事,真怕他应付不来。” 沈莫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笑道:“顾崇说你好吃醋,还真是的!王主出巡并没带着韩少爷,他每日就在凰都闲逛,要不就去城门口等着迎接楚先生。我还授命暗中护着他几回呢!” 叶恒俊脸刹时就红了:“沈兄,小弟是担心王主安危,谁吃醋了┄┄”心中却暗生欢喜:原来她是巡营去了,并不在府内。一时将沈莫、韩越之事尽皆放开,心怀舒畅,连喝了两碗药粥。 沈莫命人去取自己院中的餐饭,又对他说道:“今儿个楚先生就到了,阳总管就是陪着韩少爷去接他。听说王主让韩少爷专门替她招待楚先生,我看他高兴着呢!” 叶恒点点头:“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一上午都在武库忙碌,想必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不行!”沈莫正色推拒道:“我是奉命前来,自己可不敢随便就走。王主怕你那漪澜草药瘾发作,身旁不让离人的。她可是把你放在了心尖上呢!” 叶恒垂着头,脸庞红得发烫,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挑了什么兵刃?” “还是长戟,就是加重了几斤分量。其实┄┄我也使不上了。回头你替我谢谢王主吧。” 叶恒闻言一怔,见沈莫正盯着银头筷子发呆,不禁叹道:“顾崇把那件紫貂大氅弃在牢里,伤了王主的心,你别学他!她既送你东西,就是有深意藏在其中,你且好好珍惜吧!” “咦?”沈莫眸光一亮:“你不打算向她告发我了?” 叶恒狠瞪他一眼:“记住那天你自己说的话!若是伤害到她,我绝不会饶你!” 沈莫剑眉斜飞,目若朗星,光彩熠熠:“我只是想助一个人,怎么会害到王主呢?你放心!若真出了那样的事,我必把性命赔还给她!” 两人方吃罢午膳,就见小西从外面进来,递给沈莫一张大纸:“沈使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这是武库那边画好了的兵器样子,王主已经看过,添改了几处,让送来请你过目,看还有什么不妥。” 叶恒也凑了过来,见那纸上画着的戟头原是单刃单耳,皆被云瞳改作了双刃双耳,两耳又画成月牙的样子,添了一缕蓝缨,戟杆上注明要画上彩绘,又在空白处标注了尺寸、重量,厚度,十分细致。叶恒暗生羡慕,又一眼瞥见小西正裹着那件白狐披风,心中大不是滋味,开口讽道:“小西,你穿这个不好看,小豆子披着个大雪球一样,快换了去吧!” “谁说的!”小西不高兴的瞪大眼睛。“大家都说我穿这个玉树临风呢!沈使,你说是不是?” 沈莫刚把兵器图样叠好塞进怀里,听见叫自己,便瞧了一眼,认出是日前叶恒下翠屏山时披在身上的那件,不由笑道:“还好!不过没有你阿恒哥哥穿着耐看。” 小西撅着嘴:“我不就是没有他高么!” 又白了叶恒一眼:“王主送给你,你又不要。人家穿上了,你又不乐意。忒是小心眼,难伺候!顾哥哥说你装,韩哥哥说你假,总管伯伯说你犟!寨主姐姐说你别扭!哎呀!你说你活得累不累!” 叶恒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作势要打小西,被沈莫一把拉住:“你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儿┄┄” 小西一溜烟的跑出门,兀自笑道:“你再想让王主送你东西,那可难了┄┄” 正闹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韩越和阳春盛夏陪着楚添到了,叶恒与沈莫都赶紧迎出院子。楚添看见叶恒,一把就搭上他腕脉,细诊了一刻笑道:“好的真快!你家英王都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可小心上火!” 叶恒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问道:“先生,我那内力总是提不起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等闭云香的药劲儿散去,你自然就能聚力了。着什么急呢!又不妨碍你伺候妻主,不过就是少弄两回,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恒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撤步闪到一旁,听楚添爽朗笑着,一径安歇去了。 ┄┄ 是日,徽州大捷的消息传来,全军欢庆。云瞳命在池府摆宴,将佐齐聚,堂上一片欢笑。三月悄悄对六月说道:“王主干了好几杯了!今儿真是好兴致┄┄” “嗯!炀师覆灭,赤凤大局已定。王主自然高兴!”六月点头答道:“只是还没有抓到赤司炀┄┄” “那是早晚的事儿!”三月晃了晃自己的酒杯:“你今儿个好像总不敢到主子面前去。有什么心事似的。” “唉!”六月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那位池公子的消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王主交代。” “照直禀报啊!”三月捅捅她:“王主去了一趟芦城,对两位暗使大不同以前了,真正宠爱的紧。估计早忘了那位了。” 六月皱了皱眉:“难说!等明日再禀吧,今儿这当口不好搅了主子的兴!” 两人正说着,见堂上宴席散了,云瞳伏案起身,有些摇晃。三月赶紧过来扶住:“主子!” “你去看看今夜是谁巡营?”云瞳拍拍她:“高兴的日子别出什么事!” 六月禀道:“今夜是傅帅亲自巡查,您放心就是!”见云瞳两腮酡红,站不大稳当,赶上来搀住那一侧:“主子!您喝了不少,早点歇着吧!” “嗯!”云瞳扶着两人,摇摇晃晃的从中堂出来。三月见她步子是往后院走去,赶紧说道:“主子,您刚才传了话说歇在前面书房,怕是这会儿后院都熄灯落锁了。”说了几遍,也不见云瞳答话。 路上冷风一吹,云瞳酒醒了不少,待来到月亮门前,停住脚步。“凌娘子和楚先生住在哪里了?” 三月答道:“阳总管说单辟出院子来了。” “哦!那就好!” 后院已有几个小仆童接了出来,三月叫住一个,命去请阳、盛两位总管,被云瞳摆手止住:“夜深人静的,闹腾什么?不许去。” “主子!”六月有些不放心:“总得叫人给您熬一碗醒酒汤?” 云瞳也不理她,径直拐上了左边的小岔道。 “嗳!主子!您正房是往那边┄┄”三月一迭声叫道。 云瞳一甩袍袖,朝她瞪眼:“嚷嚷什么,闭嘴快滚!”转身又走,自己笑了一声:“我瞧瞧阿恒去,不知他病好些了没有。” 三月愣了半天,回头看看六月,挠头说道:“咱俩还是遵命快滚吧!我看她不怎么醉,还认得路呢!” 六月皱着眉头:“怎么也得叫起一位总管来啊!那万一┄┄” “他们来能怎么着啊?”三月拽着六月就走:“你傻不傻,让两位总管到叶使那儿听窗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