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凐手中灯盏悬空一转光华微敛几点紫晶般的碎光在她手掌间翻涌。雪合着风飘洒而下,赤足踏过数片飞雪她身形不变,当风而立飘扬的纱衣如同薄雾,在身后萦绕不去。
她在风雪中静待了一会,却不见湖岸旁的雪堆中有动静,便移步越过深黑的冰湖轻飘飘地来到了岸边:“这一次你总该得到教训了知道什么人是你不能招惹的。”
四周依然只闻风声墨凐神情比冰雪更冷提灯道:“你还在等什么?”
垂目看向雪丘上被砸出人形的陷坑,里头空空如也。她倏然转身一掌翻出数道深紫光束,在冰封的湖面留下如爪痕般的痕迹。冰痕越裂越广几乎蔓至大半个湖面墨凐高声道:“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你若是还有什么招数”墨凐抬手召出一阵风吹散了雪丘上堆积的雪,道:“不妨使出来看看。”
话音方落她便听见东边传来些许声响侧头正要去看时忽地双足被一股力道向下扯去,仓促间来不及回转,待反应过来,手中灯盏已失。
洛元秋方才在雪中趴着,如今满身都是雪,几乎成了个雪人。她自小在雪中打洞挖坑,练就潜藏的好本事,初坠雪时就趁机在雪下潜行到别处,于暗中伺机而待,就如同从前捉野猪那般,等着墨凐何时露出破绽。
她心中墨凐与猪相差无几,都是一般的无理取闹。只不过猪是哼哼几声,而墨凐总能讲出一堆莫名其妙的道理,让人不胜其烦。
一朝得手,洛元秋忍不住好奇,将那灯盏提在手中看了几眼,又晃了晃道:“这灯看起来也没甚么稀奇的。”
她对墨凐笑了笑:“不过现在到了我手中,倒也能勉强一用。”
墨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
湖上冰裂到一半戛然而止,黑暗中又传来哒哒的响声。那只大石羊踏过狼藉的湖面,一步步走到墨凐身旁。
洛元秋见状一手提灯,一手朝那羊勾了勾手指,道:“过来,当初是我把你从那环境中带出来的,你总该认得我吧?”
石羊巍然不动,墨凐轻展衣袖,双足缓缓落在石羊背上,道:“可你已将它送给我了,它便是归我的了。”
洛元秋歪了歪头,闻言用力晃了晃手上灯盏,一时间紫光如水般倾泻落地,迅速向着墨凐奔去。她扬眉道:“这盏灯也是你的,怎么不见你来拿呢?”
紫光如焰,在墨凐身周聚集环绕,如一条锁链将她禁锢在当中。她右手指缝间光芒闪烁,不躲不避,竟是微微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取不回来,而非是不想取?”
指间光彩流动,她微一展臂,紫光构成的樊笼冰一般消散于无,一点银芒璀璨如星,自她抬手时忽于半空而落,合着漫天飞散的雪花疾掠而来。
霎时风向一变,将洛元秋衣袍吹得鼓荡,她躲避不及,也不知那一点银芒究竟是什么,心中警铃大响,下意识将手里灯盏提起做挡,同时手中掐诀,目光迎上雪中飞来的光。
凝神而立,洛元秋仿佛听见了那光与雪花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如悬冰坠玉,轻灵飘渺。在寒夜中如同闪烁的星光,眨眼间便已至眼前。她毫不犹豫将手中灯盏向前一推,立时见灯盏柔光似水般一颤,满目尽是碧蓝光影,那银芒在灯罩上极轻地一撞,好比一片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她的脚下。
但见冰层之下明光骤起,映亮大雪茫茫的夜晚。不止是风雪,似乎连时间也在这此时停止。洛元秋放眼望去,银色的光辉映着落雪,满地霜色,如同走在明月之中。
她看向墨凐,却发现那一人一羊在明亮的光中皆无影子,不由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你是她的影子……难怪你说自己不能落地!”
墨凐淡淡道:“你先前不是问我,那傀儡是不是我所制,又是不是我所派,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早就见过她了,在白塔中那些光里,便有一束是她。”
洛元秋只觉得茫然,松了掐诀的手道:“那又如何?我只听见有人说话,却没见着人。”
“其实是不是影子有甚么要紧?我是她,是过往的她她也是我,是未来的我。”墨凐眸光一转,道:“这二者之间……你又能分得开吗?”
洛元秋想了一会,看向她的目光竟有几分同情:“可走在命轮之上,经生历死,重蹈覆辙的人是你。如若你真是她的影子,你是否还记得,这一次,是你第几个轮回的开始?你又替她死了多少次?”
墨凐少见的怔愣住了,洛元秋又问:“你是过去的她,她是来日的你,这话确实不假。只是你不觉得,若真是这样,那为何你却留在过往当中,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洛元秋似乎也有些感慨,走上前去,将那盏灯挂在石羊羊角上:“北冥的长生之道,不过是先锻锻肉身,达到不破不灭的地步,再凝练神魂,回溯往昔,找一个过去的自己以代死劫。”
她摇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样,这种长生之法,未免太……”
墨凐坐在石羊背上,身披清辉,闻言冷笑一声,屈指一弹。洛元秋便听见破空声传来,旋身闪躲时一道微风掠过耳畔,顿觉有异,转头时却有一缕长发从耳边垂下。伸手一摸发辫,居然只有松散的半截,急忙一寻,绑着头绳的另半截则是落在了身后。
头发是她这些年来全身唯一见长之物,此时居然只剩了一半,着实让洛元秋错愕。
墨凐淡淡道:“你这有话直说的性子,有时也真叫人讨厌。”
洛元秋罕有这等憋屈的时候,怒极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墨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道:“晚了。”
洛元秋还在为自己的头发心痛,捧着那一截发辫道:“什么晚了?”
墨凐执起盏灯,将原本雪白的脸映得更为苍白。她眼中似乎有一束暗色的火,灯盏中紫光转暗,随之周遭飞雪一荡,灯中射出千万缕黑色火光!
狂风平地而起,卷着雪花向洛元秋涌来。洛元秋侧头避开肆意扑来的雪,却被猛烈的风推着连退几步,喊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呼啸的风声中她听见墨凐叹息一般说道:“太晚了……你的影子,已经回来了。”
洛元秋猛然睁大眼睛,如有预感般向风雪尽头看去
浓浓夜色中一道模糊影子站在月辉下,仿佛从纸背后透来的墨痕,身形渐显,依稀是一身灰袍。而她的面容,也慢慢在洛元秋眼中清晰起来。
灯笼照亮夜中纷飞的雪,昏黄的光落在景澜脚边,她抬头看了眼与身旁人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不知太史令大人有何打算?”
涂山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本想入宫面见圣上,上报百绝教余孽在京一事始末,谁知碰了个巧,正好遇上了大人与……顾师。”
景澜微笑道:“我竟然不知,原来你就是顾凛的那位高徒。”
涂山越轻轻一叹,拱手道:“不敢,早闻先师在世时常与云和公主往来,只是不曾得见。若是知道景大人也常随公主一同来拜访,有些事定不会瞒到如此之久。”
两人并肩站在檐下,遥见银翎卫明火执仗在宫中巡视。景澜悠悠道:“这般说来,涂山大人是打算与我们司天台携手并进了?”
涂山越顿了顿道:“顾师已将内情简述,不知景大人有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