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馆不大,挨着陋巷,前后左右路虽通,却窄□□仄,两人并肩也时时嫌挤,就这么个地方,眼下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差点堵到通衢大街上。
敦煌多是矮房,二层小楼也是少见,乔岷提议飞檐走壁,可前脚刚踩稳檐边,后脚便给热情似火的姑娘给“吓”了下来。
要说酒家,城中不少,东家里胡汉都有,非说特色,便独这一家有龟兹舞姬赤脚作旋舞,但纵使如此,比起正儿八经的花楼,却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这得赚多少钱?”
双鲤掰着手指数,眼前一亮。公羊月及时给她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就怕她钻进钱眼,说出要盘下花楼小倌馆当鸨妈妈这等惊世骇俗的话。
挨了打,双鲤仗着身材玲珑,愤然扒开人堆便往里头挤,挤来挤去发现左边一个瘸子,右边一个痨病鬼,前头是捶胸顿足的白发翁,后头是面色蜡黄的阿嫂,个个都不像正常人,她忙捂着鼻子遮着脸退了出来,生怕过了病气。
“这可如何是好?”晁晨蹙眉,如这般,却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公羊月把双鲤提拎过来,摊手:“我记得繁兮给了你不少铜板买饴糖吃,就藏在小皮靴里,来!”
“我应该藏在夜壶里!”双鲤恨得牙痒痒,却只得如数上交。
等她拿出钱来,公羊月又嫌脚气,踢晁晨一脚:“你来,往上面抛,一会记得濯手。”晁晨烦去一眼,用大袖包着手,将钱币一抄,摔打在石墙上如雨落纷纷。
“捡钱啦!”
一嗓子喊过,前头瞬间蹲下一片,公羊月一手提着一个,叫上乔岷翻了进去。只是,这一座大山后,还接着一座大山。
钱是能通神,但有时候也捉襟见肘,譬如眼前,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直接把路堵死,乔岷挤在中间,差点没被逼疯。更不用说公羊月手按剑柄,随时可能失去耐心,暴走杀人。
晁晨头疼不已,现在变成他,一手拉一个,朝双鲤使眼色。
“钱不好使啊,不如你装个采花贼?”双鲤搓手苦笑,“让老月拉着你走快点,兴许能免去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话一落,公羊月反倒把剑又收了回去,皮笑肉不笑看着那丫头:“他做不来,也不能做,你搞定!”
双鲤抗议:“为什么又是我?”
抗议无效,只能屈服。
小姑娘皱着鼻子,顺来一只香囊,两手拍开,随即在布袋子里搜出一小竹管用千层红磨的汁水,往脸上一抹,直往前开路:“啊,我的脸,我的脸,明明只沾了一点,怎的就烂出血来,神医救我——”
满街的女人望过去,皆吓了一跳,生怕烂脸毁容,瞬间“瘦”出一条路。
“老大夫,老大夫,快给他瞧瞧看,要死人的!”双鲤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了一个满头白发看着就是资历最老的,把公羊月推过去。
那老郎中却抓着她手不放:“小姑娘你真的没问题?”
“你说得对,是很有问题。”双鲤一副“你懂我”的样子,挤进酒家,恰好有跑堂端来清水收拾桌子,她抢来对着自己的脸一泼,趁“假血”未干,赶紧洗去。那千层红可是染指甲的,要是干了,她怕是得搓掉一层皮。
老郎中始料未及,倒抽了一口凉气,迫于压力,回头颤巍巍去搭公羊月的脉。在场所有的大夫都看了过去,有的妒忌,有的羡慕,毕竟若真是个死人奇症,治好了,保不准能博得里头那位神医青眼。
“怎么样,死不了吧?“左侧一位年轻的郎中,心性定力还不够,念头一动,嘴巴就说了出来。
老大夫对着公羊月吹胡子瞪眼:“你怎么还没死?”
一瞬间,满街都静了。
约莫是反应过来自个儿失态,那大夫吞了吞口水,忙又补了一句:“老……老夫的意思是说,此毒深入肺腑,疼痛难挨,如千虫噬,万虫咬,一般人该是活不过七天。惭愧,老夫无力回春。”
晁晨霍然抬头——
公羊月喊疼也就只有白芒地他两人共处时,自离了瀚海,辗转鄯善至敦煌,他平日哼都没有哼一声,自己也只当是用药稳住病情,未曾想他竟是硬抗。这得是什么样的心志,才能扛得仿若无事?
想到这儿,他不由地抬头去望,公羊月竟有心情对他笑了一下。
“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