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上线帘微晃,公羊月和崔叹凤也跟了出来,前者不怕死地挑眉,示意白星回继续说下去。但看孟不秋阴沉的脸色,白星回咬紧牙关,不敢再开口,只简单招手,招呼人往楼梯下会晤。
白星回忙不迭发问:“妥了吗?”
崔叹凤看了孟不秋一眼,没说话,倒是公羊月气定神闲:“晚来一步,东西已经给人借走了。”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医者重重叹息,心中略有懊丧,早知如此,不该贪图便宜往滇南,该去天山碰一碰运气。
“借给了谁?”急了眼,白星回声量骤然拔高。
可没人答他的话。
瞧着那一个两个嘴巴都跟缝上似的,尤其是孟不秋,他只觉周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也许人还在孟部,于是单手撑着栏杆翻下石坡,四处乱看,想找到经停的车马和眼生的人。
孟不秋单手一落:“拦着他!”
正在远处跟寨子里的姑娘谈酿作花蜜的双鲤也听见大动静,扔下手头的罐子家伙,撸起袖子跑过来,吆喝着:“怎么着?要打架?”
就在乔岷和晁晨面面相觑时,孟不秋已一个腾挪,跃至白星回身后,单手擒住他的右肩。白星回平日老实,发起浑来却是个犟脾气,只顶去一句“我自己找人说”,便是要抄家伙交上手。
这时,一道探问的男声,截住了两人的动作——
“孟族长?”
白星回和双鲤纷纷回头,只见鼓楼和禾仓后头走出一男一女,迎面而来。
发声寻问的男子,身着纸棕色的无祛八宝七珍纹长衫,头戴一顶透纱珠缀的笼冠,脸盘子生得方正,一双黑眸炯炯有神。身旁的女子肤色黝黑,但面貌精神,尤其是眼角高吊,瞧着十分精干,虽梳着中原常见的妇人发髻,但穿的却是极具滇南风格的短打。
“是晏弈,晏家家主的过继子。”崔叹凤攀着阑干,远远辨出来人。
晏家老宅在临川,与洞庭不过几郡之隔,晏家太老爷那位能顶半边天的正房娘子,殷老太夫人给气成脑卒中后,无法自理,一直卧病在床,近些年几次病情反复,他曾跟随医庐长老来来回回出诊过几趟。
若不是北落玄府的人云游四海,不成一气,就晏家这些年止戈养息,不问世事的衰堕,一准要在“四府”里垫底。但饶是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不念着祖上与皇室那点姻亲,晏家成名技“霓裳双环”和“如意腿”却也不是那般好惹。
公羊月眯眼,紧盯着人下盘,那妇人虽看着魁梧有力,但真论步沉力稳,显然比不过旁边那眼瞅着一卷秋风就能掀走的夫君。
晏家势力摆在那里,即便是天都教,也不会随意沾惹一身腥,何况孟不秋还只是一部之长。不过,滇南路远,距临川迢迢山水,‘四府’再怎么声名广大,却也没厉害到要教九族的人卑躬屈膝奉上宝贝。
说白了,一个晏弈,面子还没那么大,就算是家主晏垂虹亲来,也还是不够格。那么只能是有人穿针引线。
思及此,公羊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长得不甚起眼的女子身上。崔叹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便与几人解释道:“这位大娘子可不简单,他是孟放的庶女。前牂牁郡郡守王汝调任州牧后,现今执掌的就是这个孟放。”
晁晨脱口而出:“姓孟?”
“是,姓孟,孟婉之。”崔叹凤点头,脸上表情有几分滑稽,那体格与这儒雅的名字,确实有些相违。
孟在南中是大姓,能从孟不秋手里讨得好处,孟放与孟部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纵使当真毫不沾亲带故,起码也有真金白银的利益交换。公羊月想,搁自己身上那叫借,搁人家身上,那叫买卖——
因为宁州多山,又有蛇虫毒沼瘴气,很难连片成田,因而九部之中贫富不均。孟部所在的建宁郡挨着牂牁郡,有孟放把关,官道通顺,占据要势,随便做点什么,对孟部只有益无害。
孟不秋野心勃勃,怎会放过大好机会。
难办!
人情还可攀比,交易那就是钱货两讫,说白了,圣物给出去,现在已经是人家的东西,就算孟不秋和白星回的关系好上天,但他身为族长,也不能食言。
方才在竹楼中,三人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孟不秋一口回绝,根本不留回环的余地。
“噢,就他俩是吧?”白星回笑了起来。
他对孟不秋的畏惧是私人原因,放到明面上来,身为天都教的少教主,别说一个孟婉之,就算是孟放亲来,他也不定会给面子。别的江湖势力或许畏惧朝廷兵马,但搁这儿却屁都不是,北方躁乱,江南自个儿都自顾不暇,谁敢到南中七郡生事,不说天都教出手,就老对头爨家,也会第一个跳出来收拾。
和晏家家主一样,晏弈也是个棋痴,对人事向来不上心,都是他这位长袖善舞的夫人在打理,滇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关系更是冗杂混乱,他一看身前两人揪扯,还有个不知哪里冒出的女娃虎视眈眈,顿时只觉头痛。
“这位是……”
孟婉之不动声色地拉了晏弈一把,自己抢身上前一抱拳:“原来是少教主,婉之有礼,在此还问教主夫妇安。不知少教主此言为何?”
白星回道:“我是来借玉骨冰魂斗的!”
晏弈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夫人,虽说这里头藏着笼络的戏码,但此来换物,却也是为了救急救命。孟婉之不想和天都教直接对上,便将人半推半掩挡住,故意不开口,只看向孟不秋,且探一探他的立场和想法。
孟不秋摆摆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既已许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此话一出,晏弈和孟婉之脸色缓了几分,后者多了两分底气,挺直腰板整了整衣冠,温声细语向白星回:“少教主,您看……”
白星回不可置信地看着孟不秋,后者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不咸不淡道:“既已是人家的东西,少教主或求或要,还需自便。”
闻言,孟婉之脸色乍变——
这意思往浅了说,叫置身事外,往深了说,莫不是天都教的人明抢他也不管?晏弈夫妇为碰了这颗圆滑的软钉子而感到不太痛快,白星回则为他油盐不进,不帮腔说话而不大高兴,毕竟是自己带着公羊月来的,论亲疏自然要强过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晏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