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天地间,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走来,慕霜天步履沉稳,毫无退却之意,波澜不惊的双眸直视前方,她早已知道葬剑谷内有剑界的埋伏,仍是选择了这条路。 名剑宗宗主范埕安眼睁睁看着慕霜天从容不迫向这边接近,冷哼一声,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做好准备。 范埕安身边的剑师却是神色复杂,犹豫地开口:“宗主,当真要这么做?” “这一日,本座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范埕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当年皇羲剑圣还在的时候,众人煮酒论剑,剑界因有剑圣皇羲,名气正如日中天。 子皇羲失踪后,剑界多年寻不得其迹,谁也没有想到,皇羲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竟是躺在棺材里。 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身素衣染血,拖着棺材千里迢迢来到名剑宗门口,剑挑棺盖,棺盖落下,露出剑圣皇羲毫无血色的脸。 “我带师尊回归名剑宗。”慕霜天微微喘着气说道。 范埕安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颤着声道:“何人所杀?” “慕霜天。” “慕霜天在何处?” 她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道:“就在宗主眼前。” 良久的沉寂,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范埕安微微发抖,问道:“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慕霜天垂着脖子,闭口不言。 “剑圣失踪多年,未想竟是遭到你这个后辈暗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竟为一己之私负上弑师的罪名!他的徒弟,不配继承剑圣的名号!” “师尊未曾想过活着离开万剑塔。”慕霜天说道,“宗主是师尊的旧交,应知师尊毕生之愿,霜如此做只是为成全。” 范埕安完全气昏了头,不听慕霜天的解释,说道:“趋名逐利的小辈,不配拥有他的剑,今日本座便废了你!让你下黄泉向你师尊谢罪!” 慕霜天眸中的光消失了,幽幽道:“这么多年来,师尊被困万剑塔,你们竟无一人知悉,无人能救他……师尊离开那座塔就会死,霜承担起弑师的罪名,只为让师尊从中解脱……你们凭什么治我的罪?凭什么夺走师尊留给我的剑?!” 那年,慕霜天从名剑宗逃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七个月才恢复至完整状态,仍是避不过剑界的追杀。 后来,天枢名流得知此事,祖帝派人将慕霜天接至天城,从此剑界不敢进犯,祖帝看重慕霜天的能为,并赐四方剑圣之名号,剑界敢怒不敢言。 …… “终于……又见面了,慕霜天。”范埕安踏出一步,山石滚落崖下,强大的气场笼罩在名剑宗宗主周身。 慕霜天抬头,望向崖上冷冷睥睨的大剑师,说道:“如此声势,只为杀慕霜天一人,宗主是担心寰内众人不知么?” 范埕安冷哼一声,说道:“欺世盗名,弑师之徒!你的罪行,该让天下人明晰!” 慕霜天无声望着范埕安,半晌才道:“是什么支撑着宗主你一直记恨于吾?是对师尊的情谊,是对剑界的忠诚,还是因为在浊世随波逐流的无可奈何?” 范埕安一窒,怒道:“无知后辈,竟敢取笑本座?” 慕霜天冷冷说道:“霜只是想说,一个连吾师都不曾真正了解的人,凭什么借着剑圣的名义在这里虚张声势?你连吾师都赢不了,更不可能赢吾。” 话声刚落,众人皆惊——慕霜天的意思是,她现在已经超越了当年的皇羲?! “你始终是个欺世盗名之徒罢了!”范埕安说道,“剑道巅峰又如何?若无皇羲,你又怎么会有今日嗯成就?你弑师之时,可有丝毫的后悔?!” “霜不曾后悔。”慕霜天想起了在万剑塔中的经历,目光迷离,“那时候,我答应过师尊,要悟出一把超越他的剑,而我给他看到了希望,这把剑,虽然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但我确确实实完成了。” “……所以,霜为什么要后悔呢?” “冥顽不化!” 一声暴喝,竟是出自明苓华,只见明苓华目光死死盯着慕霜天,冷冷道:“若非你弑师窃剑,皇羲剑圣活到今日的话,早就超越于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 谈乐薇心惊胆战关注着这一切,她看见剑圣那双波澜不惊的眸,无神无光,仿佛黑暗的无底深渊,一旦堕入,将万劫不复!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范埕安微微抬手,明苓华一怔,会意退下,这时范埕安一声沉喝,自山崖跃下,名剑春秋自苍穹掠来,排山倒海之势直直向慕霜天攻去! 剑气激荡,风云变色,天命剑绕身飞旋,慕霜天执剑在手,身形如闪电,直撄春秋剑的锋芒! 偌大山谷中,剑气纵横,两名剑界顶尖高手进行生死决,不时传来山石树林崩塌撕裂的声音,山壁受剑气影响,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战况之激烈可以想象! 白光紫气交加,两道身影上天入地,从东北打到西南,经过某处山峰的时候,山峰竟是被拦腰斩断,巨石倒在地上,轰然一阵巨响,激起漫天烟尘! 这一幕让山崖上的众修目瞪口呆,四方剑圣与大剑师之争,真真是惊世之决! 交战过程中范埕安愈来愈显得吃力,他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打破僵局,正在这时剑圣的剑势弱了几分,眼见时机已到,范埕安拔地而起,春秋剑指向天幕,沉喝一声,春秋剑化作剑牢自天幕落下,目标正是——慕霜天! 慕霜天轻而易举就看清了范埕安的剑路,稍一敛锋芒,就引出了范埕安的绝招,几乎同一时间,慕霜天手中天命剑指天,瞬间化作十四把气剑,气剑直冲向名剑宗宗主,范埕安反应过来时,已被慕霜天的剑阵围绕! 白光大盛,气剑飞旋,几乎灼伤了范埕安的眼睛,也迷乱了围观者的双眼。范埕安神色一滞,凝望剑阵,冷汗涔涔,心道:这,这究竟是什么剑阵?何以每踏出一步,身上愈加沉重,让人难以窒息! 再观慕霜天,春秋剑化作的剑牢之下,慕霜天纹丝不动,气息收敛,仿佛对一步步下压的剑牢置若罔闻! “这是什么情况?”舟然无法理解这一幕,“围绕宗主的剑阵,看似剑阵又不像剑阵,宗主好似被困在其中难以脱身……” “是剑牢!”谈乐薇忽然叫了起来,师兄弟们纷纷看了过来。 这时,原本跟在范埕安身边的那名剑师说道:“看似剑阵,其实非是剑阵,这位师妹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剑牢,只不过慕霜天的剑牢,与我们常见的剑牢不一样。” 战局扑朔迷离,没有人注意到,高峰之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然而至,睥睨战局,来者目光迷离,神色复杂。 压在慕霜天身上的剑牢,仿佛一座大山般沉重,适才经过与徵音微雅的一战,如今又遇上剑界有名的大剑师,慕霜天的运气可谓不怎么好,然而无论加诸在她身上是何等强大的压迫,无论面对的是一个人,还是整个剑界,她毫无一丝动容,如同初见那般,冰心无情,因剑而生。 在慕霜天的认知中,从没有“输”这个字,因为她曾经在一个人手上输过上千上万次,亲手斩杀那人后,她发过誓,绝不再输给任何人。 春秋剑一寸寸下沉,每一寸下沉带来的强大威压在威胁着慕霜天的四肢百骸,然而她面上毫无惧色,迈步往前,一步又一步,地面开裂,虚空中传来咔咔声,一切都无法阻止她走出剑牢范围。 慕霜天本来体内有七把护剑,是她百年来修炼的护体气剑,其中两把在百器争锋大会上被舜华以燕返之招折损,一把赠予了师净寰,又有两把被徵音微雅击碎,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把——范埕安的剑牢,已经折损了一把护剑。 光剑在周身高速飞旋,范埕安满头大汗,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摆脱慕霜天的剑牢,于是高声大喊—— “成败在此一举!众人,莫要让她逃了!” ——居然! 高峰之上,黑衣修者眸光一凛。 范埕安……真是卑鄙的手段! 那一声大喊回荡在山谷上方,惊骇了众人,谈乐薇愣住,反应过来时,身边的同门纷纷掠向山谷中央空地上的那名素衣剑修! 举世皆敌。 这一刻,慕霜天想起了当年刚刚出万剑塔的时候,她所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世界。 “……吾友,吾真是很讨厌杀人啊。” 慕霜天闭上了眼睛。 这世间真正清静的地方,唯一容得下她的地方,却有那个人存在。 她曾问过那人,缘何苦苦追着她的挚友不放。 那人道,此乃天命。 而守护师尊的剑,守护挚友,走属于自己的剑道,便是她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