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NC第一次视频已经是认识三年后的事。在这三年里,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几件大事。初三刚开始没俩月的一个清晨,我从彻夜未眠一早从门外进来的父亲口中得知,哥哥夜里出了车祸,已经走了。早上起来,看到爸妈卧室的门敞着,里面空荡荡的,我就觉得诧异。帮我家看书店外加照顾我日常起居的梅子表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如既往地帮我做好早饭,吃完,便先行下楼,去我家小区门前临街所开的书店了。爸爸是在我洗漱完准备吃饭的时候回来的。 “咦,爸,你和妈大清早的去哪了?”我诧异地问爸爸。 我爸一边换鞋,一边对我说,“没事,你还没吃饭吧?好好吃,吃完我陪你去上学。” “啊?为什么啊,我不是每天都自己骑车去上学吗?干嘛陪我去啊?要去找我们班主任吗?”我不解地问。我最近明明都很乖的啊,都已经很久没有去网吧了…… “我不找你们班主任,爸爸就想陪陪你。快吃饭吧,别耽误上学。”说着爸爸已经坐在我对面,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可那笑一点都不好看。只让我感到不安。 “你怎么不吃啊,爸,在这看我吃,好奇怪啊……”我继续疑惑不解地问。 “我吃过了,你好好吃你的。”爸爸继续带着那难以形容的苦笑回答我。 那顿蛋炒饭我吃地食不知味,心里七上八下的。吃饭的内容固然重要,可是吃饭的情绪更加重要。心情美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碗清粥,一份面条,吃着也是美的。反之,即便是满汉全席摆在面前,也是难以下咽。 总算是把面前的食物解决了,我怀着董存瑞去炸碉堡的心情抬头对爸爸说,“我吃好了,爸。” “吃好了,要不要再喝碗粥?我给你盛……”爸爸说着就要起身。 我赶忙拦住爸爸,“不用了,爸。我吃饱了,去上学了。你真的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的。”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很少陪我吃早饭,至少不会这样自己不吃,只是看着我吃,还用那种令我坐立不安的眼神全程看着我。背书包,换鞋子。老爸在后面关上门,终于开口对我说,“珊珊,爸爸跟你说件事啊……” “嗯,你说吧,是不是谁出事了?”一个如此反常的早晨还不能让我感知到有事,我就是个傻子。我当然不是。我恨不得爸爸早点对我说,也好过如此折磨我。 犹豫再犹豫,爸爸最终还是告诉了我,“你哥哥,车祸……” 简单的五个字霎时间将我的脑细胞炸地粉碎。心里,却依旧存着一丝侥幸,“在哪个医院呢,现在?”我强装镇定地问。 “已经走了……”同样在崩溃边缘的老爸瞬间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而我,只觉五雷轰顶。我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了?怎么可能!去医院抢救了吗?”我忍不住惊呼。 “去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走了……”爸爸的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声音哽咽。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爸爸这副模样。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我被爸爸的话惊地忘记了哭泣。大脑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天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哥哥,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冷落燕姐,整天不务正业,似乎还喜欢上了姥姥村子里的一个小姑娘。我讨厌这样子的他,而我讨厌人的方式一般都是不搭理。所以一周前跟哥哥的最后一顿午餐,我就那样全程冷着他,并最终把他激怒,俩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没想到竟是永别。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哥哥就会回来。可是妈妈那撕声裂肺的哭声,日渐憔悴的面容,以及突然增多的白发都在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哥哥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从此,我若见他,只能在梦里。 突逢晴天霹雳后的我,却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在爸爸的陪伴下,我推着小毛驴正常去上学。在路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走几步,便转头对爸爸说一句,“爸,你别难受,你还有我,我会好好的。” 我这份冷静一直到瓶子到来,还在努力维持着。她倒是一如往日般兴高采烈。进班来到座位上,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小嘴便吧啦吧啦跟我说起她昨晚又成功追看了两集偶像剧,内容多么多么精彩,自己如何如何开心。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抬头看向她,“嗯”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静静看书。这下瓶子可觉得奇怪了,“你怎么了?没事吧你?” “啊,没事。”我低着头,淡淡地应。 “怎么感觉你今天那么反常呢?怪怪的……”瓶子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书本,一边莫名其妙地嘀咕着。 “哪有啊。”我还在强撑着,生生扯出一抹笑容看了瓶子一眼,否认。 “本来就是!你看你,一大早的看什么物理书!”说着拍了拍我面前的那本道具,似乎抓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证据。 “看物理书怎么了,我物理差啊,我想补补。”我依旧撑着那股劲,不愿意跟她说。倒不是真得打算永远不告诉她,只是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我整个人都还处于懵懵的状态,我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在我努力想要蒙混过关的时候,坐在瓶子前面的比瓶子更加风风火火的王思婷来了。这孩子刚一进班就开始用她那无比嘹亮的嗓音嚷嚷着做晨间广播,“啊,啊,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听见王思婷的声音,我心里顿觉不妙,预感她即将要宣布的消息正是我不愿意面对的。 不知情的瓶子,立刻被她苍白的面色、颤抖的声音激起好奇,“怎么了?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血……好大一滩血……就在来上学的路上,咱俩都经过的,你没看见吗?”瓶子和思婷的家跟我家是相反的方向,我知道哥哥出事的地方就在她们家那个方向,且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所以,我来学校的路上,已经有预感她们会提起这件噩耗。 “没有啊,我没注意啊,光顾着骑车了。”瓶子一头雾水地说。 这下可把无法分享观后感的思婷给急坏了,“哎呀,你怎么会没看见呢!那么明显,那么大一滩,就在路中央……” “你俩别说了!”我这边再也听不下去,终于出声阻止了她们的讨论。脑神经被那一个个尖利的字眼刺激地再也无法平静。说完,我便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她俩都傻眼了。立刻闭上嘴巴,面面相觑。 “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瓶子说着已经开始哽咽。认识两年了,她还从没见我崩溃成这个样子。瓶子那么聪明,她已经猜到那血跟我的家人有关,只是不知道是谁,情况如何。 我只允许自己崩溃了不到一分钟,便又回复了冷静。用平静的语调一一为她们解答。我并没真得想隐瞒什么,但倔强的我不需要怜悯亦或同情。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的人还要好好活着。那一刻,我只觉任重而道远,我没有时间懦弱。我必须坚强。我再没在任何人面前因为说起哥哥的事而流泪。我从不主动说起,亦从不刻意隐瞒。被问及家里姊妹几个的时候,我总说两个,还有个哥哥。如果非要问我哥哥现在在干什么,我就会如实告诉他,哥哥已经不在了,在我初三时出了车祸。如果他们尴尬地沉默了或是想来安慰我,我总会说,没事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菩萨保佑,我们林家并未从此绝后,哥哥的儿子在我得知自己中考成绩刚好超了一中录取线3分的几天后,顺产来到这世上。那一年,燕姐不过21岁,未婚。可以想象我是在怎样动荡的家庭局势中,以超人的意志和坚强度过那段艰难时光的吗?必须感谢NC,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在那段日子里用文字给了我很大的力量。使我心中的压力与痛苦有处释放。尽管,在他面前,很多时候,我也依旧选择坚强。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将我击垮,反而激发了我内心深处的潜能,让我有更多的力量去直面生活。彼时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哥哥不在了,这个家要靠我,我不能垮。这是我第一次释放能量,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在后面的生活里,我又遇到过一次次令我崩溃的考验。谢天谢地,我都一次次爆发小宇宙,并一一挺过。因为我还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本就是一个天性乐观开朗的姑娘,我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忧伤里,我更愿意看到明媚的阳光,斑斓的色彩,并为之绽放最灿烂的笑颜。卧室里的那张百日照已经预示了未来的我会是个爱笑的姑娘,眉梢眼角皆可发现弯弯的月芽儿。爱笑的姑娘,运气总不会太差。 我喜欢阅读,在阅读里,我得以看到一个特别宽广的世界。尽管,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的普通家庭里。我家的书店和老爸的藏书,却给我提供了一个阅读世界的平台。让我在很小的时候,便有一颗很大的心。让我坚强、独立、智慧、敢想敢为,并让我的心柔软细腻。 哥哥走了,我不是不难过,恰恰相反,我非常难过,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那顿跟哥哥不欢而散的最后的午餐而耿耿于怀。他走地那样急,那样快,让我没有时间弥补最后的遗憾。但我始终觉得,眼泪不是表达痛苦的唯一方式。我从小就不爱哭,喜欢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家人回老家参加一个年轻叔叔的葬礼,穿上白色孝服,站在礼堂里,我的那帮堂姐姐、堂妹妹都在那里大声啼哭。我却不能。只是睁着大眼睛莫名地瞅着痛苦的她们,心中诧异,为何我没有眼泪? 那时的我是真的没有忧伤。因为不懂自己跟棺材里的那个叔叔到底有怎样的关系。不过,哥哥出殡那天,我是哭了的。在人群中被挤到水晶棺材前的时候,我怎么也无法相信,穿着整齐的西装静静躺在里面的哥哥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安然的表情,明明就是睡着了。那一刻,我哭地撕心裂肺。仅此一次。 Jey后来跟我说,星象上说,水瓶末的人是不怎么哭的。因为水瓶里的水已经满了,反倒倒不出。我觉得此解甚好,并从此深以为然。可是,长到20岁,我突然就像一只装地太满的水瓶,眼泪变地很容易便溢出来。看书也好,看电视也罢,亦或是去参加婚礼,但凡动人的场景,总能让我感动地流泪。甚至,因为哭得太真实,还在大一的英文戏剧比赛中拿了个“一等奖”。 但初中时代的我真得没有那么柔软。因为时代不允许我柔软。我会看到身边比我还坚强的人。比如,我们林家的恩人,哥哥的女朋友,燕姐。燕姐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坚强乐观的一个。我后来总结说,她是对我性格正面影响最深的女人之一,另一个是我四婶,不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