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些日子大长公主面色憔悴苍白。出来前丫鬟是给她梳齐了头发的,这会儿被外面的风吹了吹,鬓发散落迎风飞舞。
散落的发丝更是衬得那张日渐削瘦苍白的脸不好看了柳香这样近处认真望着她老人家不由心一阵酸意。
“常听你祖母提起,并且每回她提起时都是一脸的自豪。哼,我就很不服气。”老人家有些孩子脾气“他有那么好吗?会比我的丁公还好?我不信。”
柳香紧紧握住她惊觉她双冰凉后,示意远处跟随的丫鬟把披风拿过来。她亲自为老人家披上后才说:“当年的鲁国公我虽没见过,但他能陪着太祖一起共创大晋王朝那肯定是了不得的。至于我的祖父……他老人家只是一介布衣,也就是在我祖母心有些分量。若真遇到了鲁国公,肯定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知道。”老人家说,“你祖父祖母这辈子定是十分恩爱的。你祖父也定然对你祖母很好。如若不然的话她不可能会一直这样记她在心。”
“丁公当年对我……”荣安其实想说丁八卯当年对她也好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她犹豫了她迟疑了。
和香儿祖母比起来,丁八卯当年对她的好,又算什么呢?
可以说,这一辈子都一直只是她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他对自己的,只是兄妹之情,而这仅有的一点兄妹之情,也随着皇兄对他的绝情而烟消云散。
她不能怪他狠心,不能怪他明知道她一直在等他他却不来,就只是让自己一个人苦苦守着。她不能怪他的。
柳香见她老人家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想着怕是当年祖父对她老人家也并没有过什么许诺。柳香怕她因太过伤心而伤了身子,于是忙转了话题说:“祖母,外面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你叫我什么?”老人家本来沉陷于往事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到这句称呼,她忽然惊醒过来。
柳香冲她笑:“您认了我做孙女,自然是我的祖母啊。”
柳香从前顾着尊卑,虽说是认了老人家做祖母,但平时见面都是唤她老人家公主的。这会儿其实也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在没别人在的时候喊她一声祖母的。
柳香想,她老人家肯定爱听。
大长公主原有些昏昏欲睡的,这会儿又清醒了。明显也比方才高兴许多,柳香陪她回去的一路上,她老人家说了好多话。
晚上柳香回赵家,把她心的猜疑和丈夫说了。赵佑楠也很吃惊,闻声忙朝妻子望过来。
凝神迟疑了一瞬,然后才说:“不会吧?”
柳香却十分笃定:“肯定是知道了。”
赵佑楠挨着妻子坐过去问:“你挑明了问她老人家了吗?”
“没有。”柳香摇头,蹙眉说,“毕竟是大事,我得回来和你商量才行的。只是奇怪,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
赵佑楠说:“别担心,明儿一早去问问祖母看。前些日子大长公主是和祖母住一起的,许是一时祖母说漏了嘴,也未可知。”
但第二日一早夫妻二人一道去溢福园请安顺便问起此事时,赵老太君却一脸严肃否定。
“若她真知道了实情,也指定不是从我这儿知道的。”老太君说,“此事事关重大,我和荣安一起时,都是留一份小心的。若是哪句说漏了嘴,肯定也很快会觉察到。”
老太君担心的说:“你们别忘了,知道香儿身份的,可不只是咱们几个。若是我们自己人说漏了嘴的还好,但若是那个人说的,麻烦可就大了。”
老太君口的那个人是指衡阳王。
赵佑樾方才一直没说话,见老人家突然开始担心起这个来,他倒是开口插了一句。
“不必把事想得太过复杂,想来不会是衡阳王,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赵佑樾给大家分析,“再说,若真是他告诉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还真未必会信。”
“依我看,许是柳家老太太那儿不小心说漏了嘴。”赵佑樾说出这句的时候,抬眸望向了柳香。
柳香道:“可我祖母也并不知情啊。”
赵佑楠理解了兄长的意思,拍了拍妻子,以示安慰道:“兄长的意思是,前些日子祖母她老人家常来府上说话。大长公主和她老人家甚是投契,老太太或许说了几句有关老太爷才有的特征,被大长公主猜出了身份,也不无可能。”
见弟弟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赵佑樾没再说什么,只是静坐于一旁安静端起丫鬟奉上来的茶喝。
柳香认真想了想,也觉得丈夫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在。
“若真是这样,那现在怎么办?”柳香一时也没了法子。
赵佑楠:“还和从前一样,既然大长公主不说,咱们也不必挑破。从前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等什么时候她老人家想说了,咱们再顺着她的意思。”
赵佑樾也点头:“不错。”
老太君却看向长孙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你永远都能保持那么清醒的头脑。怎么事情发生到了你身上,你就糊涂至此呢?”
见又旧事重提,赵佑樾其实很多话并不方便和她老人家说。为了避免自己继续留在这儿更惹她老人家生气,所以赵佑樾立即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一说这事就跑!一说这事就跑!”老太君生气道,“反正我年纪也大了,你是想熬死我,把我给熬死了,就没人唠叨你了。”
赵佑樾忙说:“孙儿不敢,祖母言重了。”
老太君其实也不想说这些气话去气他,只是每回瞧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心里就要为他和慧娘着急。慧娘那孩子,明显豁达得很,早看开了。
也不知道他成日在想什么?非得等慧娘彻底对他死了心,跑了,去和别人成亲了,他才知道着急吗?
“你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老太君哼道,“你如今做了侯爷,当了一家之主,就开始学你爹了。我没被你爹气死,倒是要被你给气死了。”
其实老太君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很难受,她知道长孙并不是先侯爷那样的人。凭她老人家多年来的洞悉世事的锐利,她知道长孙这样做,必然是有苦衷的。
只是她已经不知道找他问过多少回了,这孩子旁的方面什么都好,就这事上不肯透露丝毫来。
气也气了,骂也骂了,她真是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见祖母老人家又要抓着兄长好一顿说教,赵佑楠适时打圆场说:“祖母,有孙儿和香儿陪在您身边,您非留着兄长做什么?兄长既要走,便让他走就是了。”赵佑楠一边说一边凑去了老人家跟前,顺势藏在腰后冲赵佑樾挥了挥。
赵佑樾看到了,依旧礼貌的朝着老人家抱鞠了礼后,这才离开。
陪完老太君后,赵佑楠去紫玉阁寻兄长。
“决定要挽回了?”赵佑楠不喜欢兜圈子,索性直白了说,“我瞧卢家那边已经渐不和张家来往了,想来是大嫂的意思。”卢家不论是卢老爷卢夫人,还是卢大爷夫妇,其实都是看了张劲松的。
两家一直拉扯了这些日子,到如今才算说清,想来是大嫂明确表明了态度。
赵佑樾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此刻听弟弟提起,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激动的。他从前从未将除了祖母弟弟以外的谁放心里过,和卢氏结为夫妻,最多的其实也只是共事的关系。
而到如今,他才算明白,其实他早已经将她放在心上了。
赵佑樾其实心里并不好过,他不想她真的嫁给别的谁,但若慧娘再嫁给他,他们势必又会回到从前去,那岂不是又走了回头路?他的病没治好,根节还在,什么都解决不了。
见兄长一提起此事又开始优柔寡断起来,他也没再指责他,只叹息说:“要我说,你就和她坦白算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别总是这样扭扭捏捏。我看你在别的事上行事果决得很,怎么一到感情问题上,就这样犹犹豫豫呢?”
赵佑樾白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赵佑楠却笑了,凑过去问:“小弟送给兄长的书,兄长可看了?”
赵佑樾是看了的,并且翻阅过许多遍。起初开始翻阅时,他其实是用力遏制住自己的恶心的。但一遍、二遍、遍……看的次数多了,也还算渐渐能接受。
但这种私密事,赵佑樾是铁定不可能和弟弟说的。
这种时候,赵佑樾摆出了严兄的架子来,肃容道:“现在是什么局势,你也该重视起来了。有空多看几本正经书去,别在这里嬉皮笑脸。”
他越是这样故作严肃,赵佑楠就越明白他是看了的,于是越发笑得不怀好意。
“这样就对了,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赵佑楠翻过去数落兄长,“女儿都八岁了,你又不是那张劲松,装什么清纯不懂情事的小爷,是爷们就该拿出爷们的姿态来。”
又说:“就凭大嫂对张家最后的态度,你也不能再叫她失望。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烦我,但娘不在了,祖母又上了年纪,身为你最亲的人,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
“人这一辈子不长,别等失去了再后悔,我可不想看你日后几十年都一直这样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行了,该说的我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赵佑楠在兄长再次教训他之前,识的立即自己先“滚”了。
而赵佑樾,却是被他那句“身为你最亲的人”给打动了。
是啊,他们是兄弟,是最亲近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赵佑樾都庆幸有这样一个脾性和自己大相径庭的弟弟在。二郎是个热性情的人,从小起就是。
想着日后的路一直都有这样的一个弟弟陪着走下去,赵佑樾觉得,其实自己也并非是孤寂无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