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病到如今,不到七日的时间,榕方城内的人已开始成片地死去,为了避免身患疟疾的人出城将病情扩散,榕方城下令封了城门。病死后的尸体也由各村、镇组织了得力的人,和众兵士一起,驾着牛车前来拖走,集中在一处焚化。 敏哥儿毕竟是药铺的学徒,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阻隔掉疾病再次蔓延。所以,他的四个亲人在被放上牛车时,纵然是心中凄凄然,纵然是万般不舍,万般心痛。也只有在痛哭中跪倒在地上,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接下来的几日,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一来,城内民众的恐慌便在一些人的煽动之下,达到了顶峰。如今的榕方城,无疑是一座死城,然而因疟疾均“间日而作”,都是感染之后隔日才会发病,所以无法辨别每个人是否感染了疾病。为了不让感染群体扩大,村与村之间、镇与镇之间都禁止往来。榕方城和潮方城、韩方城之间均也封锁了城门,三城十五镇之间,没有一个人可以自由来往进出。 随着身边的人死得越多,百姓便坐不住了。没有人愿意坐着等死。都想逃离这个死亡之地。村里的、镇上的人都聚集在一处,三天两头的,与驻守的兵士发生冲突。城中的人更是纠集在一处,蜂拥在城门口,叫嚣着要打开城门,要逃难而去…… 如此这般将大家困在城中,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若不封城,这瘟疫蔓延开来,那还了得?!若将大家困在其中,又无异于让大家等死。 起先城内的居民在城门口聚众闹事。但知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能安抚一下众人。可死亡人数日日递增之下,任榕方知府苦口婆心在门楼上劝说,大家都不再听劝。而是蜂拥着向城门拥挤而去,攻击守门士兵,推攘撕扯阻挠他们的人,一时间,群情激忿,纷乱不堪不说。还有人举着油罐子和火把,扬言不开城门就一把火烧了城门,自己也要投身火海,在城门处自绝…… 最后,面对愈加混乱的场面,任平生不得不亲自出面,高立于城门楼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情况、原因一一告诉大家。又对众人道:“如今瘟疫横行,本将军和知府大人,及其家人也未离开榕方城一步。我们不怕染病,也不畏死亡,因为我们绝不能背信弃义,私自脱逃。贪生怕死之人,不配得到你们的信任。如今本人在此立誓:誓与城中百姓共存亡,绝不逃离半步,直至疫情解除,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震耳欲聋,百姓听闻,才缓缓放下手中暂作兵器的农具。任平生见大家平静了些,又接着道:“而今,榕方城至山南关的大禹庄已建起了救助疫症患者的营帐,若有人不身感不适,便会马上送到大禹庄去,不会任他在城中久住,传染更多百姓。营帐中还有数十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彻夜未眠救治病人。大家应该多一些信心,也多给众大夫们一些时间。大家请冷静下来想一想。如今这番情形,纵然是我开了这城门,尔等出了城,别的地方,会有哪家客栈?会有哪个亲属敢收留你们,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地?你们离了这里,难道就能躲过瘟疫吗?你们害怕这疫病,别人就不怕你们吗?” 众人一听他这话,再也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城门外的天。是啊,这病“间日而作”,他们就算跑出去了,莫非要宿在荒郊野外么?况且,真的若是出了城,想要再回来,只怕也再也进不来了。 任平生趁热打铁道:“陛下关怀我南疆百姓,如今源源不断的药材一直往我南疆在运送。还有城中诸位医馆大夫、医行、商行都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与大家共同面对此次灾难。每日大家饮用的井中,定时定量投放净水辟瘟的药丸,每到夜间,街道房舍前后还要焚烧去瘴的药材……如此之下,本将军相信,不日将研制出新的药方,克制住此次疫症。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会无恙的。就像每次作战时,大家相信我定会战胜一样,如今,本将军再次请求大家,相信我!” 城下的百姓至此彻底地冷静了下来,再也无人提出要出城的要求了。 任平生见他的劝诫起了作用,便又到:“本将军要说的,都说完了。若还是有人想要出城的,请上前三步走,行至城门右侧的守军处。待本将军下城来,亲自为你打开城门,放你出城而去。只是,望各位想清楚了,你若出城后被其他城的人驱逐、追赶……或是风餐露宿,无立锥之地后,又想回来,这城门便不会再次为你打开了。想好了的,就请吧!” 任平生示意想出城的人上前。可过了半晌,没有一个人迈出脚步。先前喧闹的人群纷纷低下了头,再不敢抬头直视门楼上威武的铺国大将军。 任平生见他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只说到:“若是没有想出去的,便散了吧。身子不适,便早点禀报,终会好起来的……”众人一听,如获大赦,一会儿功夫,便走了了干干净净。任平生这才松了口气。如今的榕方城,已是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了。再不能出什么事了。 民众散去后,士兵便开始挨家挨户分发大量的免费汤药,如“大柴胡汤”、“白虎汤”及“桂苓玉露散”等,并于家家户户安抚和承诺,将军及知府大人会一起,督促大夫们,在几日之内,定将治疗疟瘴的药方制出,救民众于水火。 这样一来,暂时平息了百姓的怒火。可是这疟瘴传播的速度和要人命的速度却并没有因经而缓慢下来,病人的增长速度和死亡人数反而逐日递增,越来越快。 榕方大营的兵士也相继患病了,任平生不得已,接连上书陛下称:疟之始发也,先起于毫毛,伸欠乃作,寒栗鼓颔,腰脊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疼如破……瘴疠杀人,莫知其数,昏瞀懊憹,十死四五……官吏百姓,上下皆病…… 钱粮、药材倒是源源不断地供给赈灾。皇上也下令让太医院及各地医者献方。可是,治病救人还要看“天时地理人和”,地域、气候、饮食结构、生活习惯、体质……等都有诸多不同。经圣意搜集来的治疟疾的方子并不实用于榕方城。这样一日日的耽搁下去,成片的人死去,常有一户户的人家全都死绝,不留一个活口。此时的整个榕方城弥漫在沉沉的死气中。 此时的端木晨也焦灼得嘴唇都起了燎泡,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她实在是无能为力。这病得实在是来得太猛烈了,若是父亲在,该有多好,说不定还会想出些什么别的办法。而她,终归是太年轻,至今也还未找到最能克制这疟疾的药物。 失去所有至亲的敏哥儿,自醒来后,没有沉浸在一个人的哀痛中,而是请命去了大禹庄,帮助所有的大夫照料病人、煎汤熬药。她每每看着穿梭于一众病患中的小小身影时,她就咬着牙不让自己放弃,也不让自己有片刻的休息和停顿。她要治病,要治好这些重病在身的人。为了这榕方城的老百姓,为了失去所有亲人的敏哥儿,也为了她自己,还有同在榕方城内对抗疫病的任平生。 好几日没见他了,陆续也有送到大禹庄的兵士身患重病,她真的生怕哪一天,送来的病人中就有他的身影出现,到那时,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生命垂危的他,面呈束手列策。难道也像这些重病的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他们将所有的病患都集中在城外的大禹庄,这里扎营安顿着所有的病患。任平生已将能调集的军医、还有榕方城内的医者汇集要一处,每日安排着大夫轮流看病、熬药、献方……可这几日下来,也有三个医者患病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如果接下来的几日还是想不出法子的话……端木晨不敢往深处想。她不知道若是想不出有效的药方出来,这榕方城会变成什么样,这些大夫、士兵、任平生还有她……如果全都倒下了,这城,又将会如何。 连日的相继患病使得城内的人急剧减少,听过路乞讨的人说,有些村子全村人都死绝了,一个活人也不剩。那些空村,就像会吃人的妖怪一样,一到晚上,都是鬼火点点,呜咽不绝。 与此同时,一些民间偏方、还有类似巫术的治疗方法也在民众中流传开来。有些看起来还比较正常,像用什么豆豉煮水、研犀角末煮水加入生葛根一类。由于犀角性凉,可以退热。这样的偏方初用时会暂时退掉高热。可是药效一过,又持续烧得滚烫,治标,而不治本。 还有的竟然煮猪粪、牛马粪、人粪作“黄龙汤”饮用。还有搜集童子尿、童子便、童子血……还有的居然要用到什么猴骨、驴粪、兽骨……甚至人骨……简直骇人听闻。还有各种请神、占卜、拜佛……一时间,只要还有一丁点希望,人们都去尝试。 在这样千奇百怪的术法下,病当然没有治好。而且愈演愈烈,每天生病倒下的人都在疯狂地递增。整个榕方城的人都已失去生的希望了。每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般,得病的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没得病的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得病。反正谁也出不了城,谁也走不出去…… 据说南疆的另外两城内也有人得了类似的病,因有榕方城封城在前,一些预防和隔离措施已有了一定的经验,所以另外两城发现病患后便效仿着做好防范,这样一来,扩散的速度便缓了下来,程度也不及榕方城。只是,整个南疆都在极度的不安动荡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这一场疾病最终会夺去多少人的性命,不知道有谁都在这一场浩劫中,能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