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星子微熄。
距离陈掖几十公里开外的一片树林中,姜昀穿着铁甲银铠,抬头仰望着西边天空缓缓下落的半轮明月。
“殿下,您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伴随着脚步声,一个粗犷的声音骤然从姜昀身后响起。
姜昀没有回头,他轻勾唇角,温言说道:“王校尉,你看这月色如何?”
月色?王绍闻言一呆,看向那轮快没入地平线的月亮,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自从长平之战后,他被姜昀调入了麾下,这些天随着他征战南疆,见惯了他杀伐决断的模样,此时突然聊起了风花雪月,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他哈哈干笑了几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末将看这明月西沉,红日将升,就想到了殿下为大宁扫荡催清的豪情壮举,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其实,我只是想说,”姜昀好笑地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离开陈掖的那个晚上,月亮也是这样的形状。”
“哦,”王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脑袋道:“原来殿下是想家了,这里离京城也就两日的路程,我一会让弟兄们早点出发,这样明日傍晚就能进京了。”
“想家”姜昀一愣,随后低下头看了看握在掌心的一块螭型玉带钩,那是两年前他弱冠时裴南秧送他的礼物,当时他觉得寓意极好,便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想来,或许从来都是自己不舍摘下,只不过那时尚不自知罢了。
思及此处,姜昀的目光渐渐变得清亮柔和,他看向王绍,淡淡一笑道:“嗯,想家了。”
“那天一亮,我就让弟兄们启程?”王绍看了看姜昀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姜昀点点头,往营帐驻扎的地方瞟了一眼,状似无意地问:“公良峥怎么样了?”
“好的很,”王绍看向营地中一处重兵把守的囚车,努努嘴道:“好吃好喝的供着,死不了。”
姜昀淡淡“嗯”了一声,还没说话,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经过南疆无数次暗杀的洗礼,王绍本能地拔刀而出,跃到了姜昀的面前。
“不必慌张,”姜昀轻轻拍了拍王绍的肩膀,目光中飞快地划过一道期待之色:“只有一匹马的蹄声,应该是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王绍闻言往旁边让了让,却并没有收剑,直至来人翻身下马,跪倒在姜昀面前,他才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只见来人是个穿着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他朝着姜昀跪拜行礼后,站起身,附在姜昀耳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王绍见状,很识趣地往后走了几米,停在了靠近士兵们扎营的地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黑衣男子似是禀告完毕,拱手曲身,向后退了一步。
姜昀听罢,唇边浮上了一层极淡的浅笑,他看向黑衣男子,低声问道:“我们的人没有留下痕迹吧。”
“进大理寺牢房的人都是纪公子那边安排的,我们的人只负责外围接应,殿下尽管放心。”
“文轩做事果然稳妥,这样一来,公良氏便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他们的命,已经由不得自己掌控了。”姜昀眼若幽潭,唇角轻勾,沉声吩咐道:“你先回去让大家原地待命,等我明日回京再作下一步打算。”
黑衣男子低头应诺,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维持着抱拳拱手的动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昀见状,眉梢一扬,眼神微冷:“你还有何事?”
黑衣男子犹豫了片刻,瞟了眼姜昀的面色,迟疑地说道:“殿下……可听说了裴家小姐的事?”
“小秧?”姜昀一愣,蓦地想起了姜忱在祈元殿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有舍才有得的,今日六哥舍了裴家小姐,也不知道来日会不会后悔。”
想到这,一阵慌乱顿时涌上了姜昀的心头,他强压住了所有的惴惴,用最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你说与我听听。”
黑衣男子急忙称“是”,将裴若承因平安扣被捕、裴南秧御前认罪被关入大理寺的事情细细告诉了姜昀。
姜昀听罢,眼前骤然划过了秦子尧清俊淡漠的面庞,他不由脸色阴寒,冷哼一声道:“有的人真是死了也不消停。不过以洛衍平日的行事风格,在父皇未有明确的旨意前,他不会对小秧动刑。是以眼下看来,只能先委屈小秧几日,等我回京后,再想办法将她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