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蒸腾起波动的热浪,枝头的树叶一动不动,蝉聒噪个不停。客车从平坦的省道驶入坑洼的土路,偶尔有叫卖的人推着木车经过,路边的果园旁随处堆放着一些水果,三两个田地里劳作的农民抬头望了一眼又动起了锄头。 郭谋忠轻轻叫醒了伏在自己胸前熟睡的韩采梅。两人下了汽车,韩采梅将胳膊放在额前遮挡阳光,郭谋忠不停地晃动着自己的衣领,棕色的领带随之摇来摇去。 “还有好远吗?”韩采梅这样问,她一步都不想多走。 “就快了。”郭谋忠说道,“这鬼天气,真不该来。”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拖着行李箱艰难地走着,汗水不停地从脸上滴下来,砸入乡村的尘土中。一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所以当一串爽朗的笑声传来时,他们听得格外清晰。桥边的水泥墩子上站着几个年轻人,桥下是滚滚的洪水。 “欢子,你敢跳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你敢吗?” “我敢。” “你们敢吗?” “敢。”那些人自信地回答。 韩采梅看着这群嘀嘀咕咕的年轻人,问郭谋忠:“他们在干吗?” 话刚出口,只见一个年轻人一跃而下,跳进水中,溅起的水花落到了桥面上,桥上的年轻人兴奋地叫起来。韩采梅和郭谋忠可吓坏了,一面喝止他们,一面向桥边跑去,几个年轻人哪管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跃入水中。两个人转而向桥的另一侧跑去,站在桥边,看着几个年轻人漂向远处的湖泊。 “太吓人了。”韩采梅捂着胸口说道,“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郭谋忠笑起来,说道:“看样子,他们经常这么玩,不用担心,咱们走吧。” 尽管那段路程很短暂,他们却感觉好像穿越了一片沙漠,当他们站在门前的时候,好似看到了绿洲。 “这里大概就是了。”郭谋忠左右瞧了瞧。 “你记不清楚了?”韩采梅问道。 “好多年了。”郭谋忠说道,“等我问一声。” 郭谋忠将头探进大门,小声喊了句:“二叔,这里是郭二叔家吗?” 话音未落,院中一声低沉的狗吠传来,接着一只黑色巨犬纵身而出,獠牙毕露,怒目圆睁,四肢强健有力,狮头飒爽遒劲,眼看就要奔腾而起。郭谋忠吓得步步倒退,韩采梅双眼紧闭,握拳的两臂僵在身侧,身子动弹不得。 突然,从墙角后面闪出一个少年,大喝一声:“黑子,你的皮又痒了。”黑犬就要跃起,听到呵斥,发出一声服从的哀鸣,在高速的奔跑中向前滑行了半米,迅疾地扭转了身躯,几乎滑倒在地上,呜咽着跑回院子里去了。 年轻人自豪地回过头,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勋”,看到了慢慢睁开双眼的韩采梅。惊恐尚未褪去,她依旧喘着粗气,双手微微颤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年轻人见她双颊微晕,眉心略蹙,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两绺青丝垂于耳畔,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滴露的莲花和无尘的纤云。年轻人从来不知道人的美也可以渗入骨髓,淌进血液,就好像深山溪畔的天籁和海岸礁上的清风,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无疑了。 “哎哟,郭二叔,早叫你把狗拴上,吓死人了,老虎一样的个儿,要吃人的。”村里的三姑恰好路过,对闻声跑出来的郭二叔喊起来。 “是,是,是。”郭二叔的脸上堆满了歉意,“都怪我,都怪我,你看人家刚来……”话未说完,他便热情地让郭谋忠和韩采梅进门。郭谋忠和韩采梅这时才回过神来,那少年也发现了自己的无礼,一溜烟跑进了隔壁的院子。 这是韩采梅第一次踏进农家小院,仿佛走进了田园诗词当中,没有楼房别墅的堂皇和安逸,处处透着清新和古朴。偌大的院子里长着几棵榆钱树,堂屋门东侧是一片葡萄架,一个年代久远的小灶房蹲在南墙下,几只公鸡在院子里悠闲地散着步,那只黑狗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只露着明晃晃的眼睛瞅着这对陌生人。 不觉已是下午四点钟,郭二叔走到院子里对着东邻喊道:“欢子,过来。”一声清脆的回应传来,紧接着是大门开启的吱嘎声,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进了院子里。那黑狗腾身而起凑到跟前不停地转着圈,少年抚摸着黑狗的头,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迎客的。” 屋里的郭谋忠和韩采梅透过五彩门帘看清了这位少年,他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了的汗衫短裤,露出了健壮的上臂和小腿,长发垂到了鼻梁,稚气淳朴而又机灵犀利的眼神穿过发间缝隙透射出来。 郭二叔说道:“去小磬湖杜老头子那里拿两条草鱼。”少年听完便跑了出去,郭二叔追出去喊道:“要大的,你慢点跑。” 少年边跑边回头喊道:“您老快回去吧,小心门槛。” “这个孩子是?”郭谋忠拨开帘子走了出来。 “隔壁晋家的孩子。”说着话,郭二叔捉住了一只鸡。 “怎么不上学?”韩采梅也走了出来,坐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台阶上。 “上学?”郭二叔笑道,“怕是老师不敢收。” “怎么?” “调皮呗,考试从来不及格,没上完高中就下来了。” “在家做什么?” “什么都干,就是不干人事儿,上山下湖,摸鸟捉鱼。”郭二叔说着将刀子在鸡脖子上一抹,韩采梅忙起身迈进了屋里。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少年提着两条三四斤沉的草鱼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杜爷爷说了,去年没放苗,鱼不多了,给两条将就着吃。”他偷扫了一眼庭院,发现韩采梅不在院里,不禁有些失望。 “进来凉快凉快吧。”韩采梅隔着帘子说道,“跑得满头是汗。” “哦,不用。”少年喜出望外,但是他不敢进屋去,怕自己会眩晕,只好说道,“我在外面收拾鱼。” 一顿丰盛美味的农家大餐已经准备就绪,少年心想:“怎么郭二叔还不留我吃饭?” “欢子,跟你爸说一声,今晚在这边吃。”他立即就如愿了。 少年假意推辞:“行吗?你有客人。” “怎么不行?快去。” “那好吧。”少年顺着梯子爬到墙头,迫不及待地说道;“爸,妈,我今晚这这边吃饭。”少年下了梯子,匆忙洗了洗手,低头进了屋,挨着郭谋忠坐下。 “你叫晋欢?”韩采梅问道。 晋欢只觉心跳得厉害,脸也发烫,顺手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口中嚼起来,慢慢说道:“对啊,你们是谁啊?” “欢子。”郭二叔吃惊地看着晋欢说道,“调羹好吃吗?” 晋欢连忙吐了出来,笑道:“哈哈,我是想告诉你们,吃饭一定要专心。” “一天没点正形。”郭二叔接着问郭谋忠:“对了,你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警察,我现在是一名警察。”郭谋忠回答。 “真厉害。”郭二叔感慨地说道,“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现在都长这么大个儿了,还当了警察,真好,真好。” 郭谋忠抿着嘴笑了笑,接着说道:“您的侄媳妇儿,韩采梅,她经营着一家杂志社。” 韩采梅瞅了他一眼,示意叫他不要说。 “哟,比我侄儿还有出息。”韩采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杂志社?”晋欢来了劲头,筷子停在半空,“什么杂志?” “你看过几本书?还杂志!”郭二叔训斥道,“快吃饭吧。” “《谎言杂志》。”郭谋忠说道。 晋欢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桌子一颤,差点把碗筷震下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郭二叔骂道,“死孩子,一点没礼貌。” 晋欢站起身来,笑道:“原来您老人家的客人竟是我素未谋面的老友。” “坐下,你还吃不吃饭了。” “怎么讲?”郭谋忠和韩采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谑词砭世情,戏语刺谎言。谎言杂志,创刊三年,骂尽人间丑恶,讽透世态炎凉,立意公道,育养正气。”晋欢越说越带劲。 “那怎么就成了老友?”韩采梅笑问。 晋欢继续说道:“对于贵刊,每章必览,读到好的地方,我就会拍掌点头,钦佩文章的见识和思想,读到不好的地方,我就会摇手皱眉,接着说出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这不正是两位老友的切磋和交流吗?” “我说你成天不干正事儿。”郭二叔说完这句话,觉得不对劲,改口说道:“你看人家的书,也学学人家的本事。”晋欢全不理睬。 “那你认识里面的人吗?”郭谋忠问道。 “不认识。”晋欢回答,“我只知道林雪飞。” “你知道林雪飞。”韩采梅笑道,“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啊。”晋欢笑起来,说道,“他蓄起胡须就是关云长,举起宝鼎就是楚霸王,舞起□□就是岳武穆。”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郭谋忠呵呵笑道:“他马上就要来这里了你知道吗?” “真的吗?”晋欢高兴地跳起来,双拳不停地在胸前上下挥舞。 郭谋忠继续说道:“他们听说过栖凤山的大名,知道是我的故乡,非要让我带他们来这里采风,正好我借这个机会回来看看三叔,林雪飞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到。” “你能带我们去山上看看吗?”韩采梅问道。 “好啊,反正我也没事。”晋欢求之不得,“你们先休息两天,我们这里很多好地方。” “听说你们这里有一座黑峪山,我想去看看。” “那里可万万去不得,那是狼山,祖辈流传的大森林,我带你们去栖凤山,紧挨着黑峪山,可是那里有人种田,放羊,伐木,所以狼是不敢去的,你知道,人比狼可怕得多。” 转眼间,饭局已散,星夜降临,郭二叔给二人安排了住处。晋欢兴奋地一夜不曾合眼,半夜爬起来,将下巴搁在伏在窗台上的两臂上,瞪大眼睛望着深邃清澈的夜空。他猜想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不是孤单的,不管距离多么遥远,总有另外一颗星在与他对视,向他微笑,给他安慰,不管那颗星的光芒多么暗淡,他也总能透过纷乱迷离,闪耀烁目的星群发现她,告诉她,她拥有全宇宙最漂亮的光辉。他们分隔两地,亿万年不曾变动,但是,只要还在对视,他们就会继续闪光。 这几天晋欢整日和韩采梅他们泡在一起,给他们讲些村里的奇闻异事,带他们到田野里、小河边游览,弄些山菜野味给他们吃,连小伙伴们都不理睬了。 按照约定,这一天他们该去爬山了。天刚蒙蒙亮,郭二叔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披上汗衫出来开门,嘴里嘟囔着:“谁啊这是?下地也没这么早。” “还不出发,待到何时?”郭二叔一开门,六七个年轻人齐声叫喊,郭二叔退了两步,完全清醒过来,拿起一把铁锹追赶出来,人群哄地散开,各自跑到老远处笑起来。 “郭二叔。”众人笑道,“您老受惊了,快请客人出来。” 郭谋忠和韩采梅也早已收拾完毕,听到动静赶了出来,将气冲冲的郭老拉进院里。 “兔崽子,今年的葡萄、苹果谁也别想吃。”郭老伸了个懒腰,“老爷子我补个回笼觉,骑马坐轿,不如睡觉啊。” 看见郭老进去,一群人又聚拢过来,韩采梅问道:“他们都是谁?” “他们呀。”晋欢笑道,“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大名,叫做无名小卒。” “你才是小卒。”一个人说道。 “我是将军。”另一个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車,你是炮。”众人嬉笑着,蹦跳着,歌唱着跑开去,晋欢回头喊道:“你们还不快跟上。” 要跟上这群后生着实不易,再加上天气炎热,到达栖凤山下小磬湖畔时,两人已经大汗淋漓。他们走下水坝,踩着堤上露出的青石洗了洗脸,这才有兴致一览周围的风景。 山是一种神灵,立于厚土,顶于苍天,手持天工石斧,身穿绿甲战衣,风吹不破,日晒难摧,亘古不变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敬畏他们的村民。栖凤山三峰相连,主峰巍峨高耸,两侧连峰雄伟挺拔。其山势奇峻,宛如峭壁之上展翼欲飞的雄鹰。山巅云生雾绕,似有若无,岩石争奇,青松竞怪,一阵南风袭来,松涛声起,呼呼作响,几只飞鸟盘旋在高空,叫声传来,悠远绵长。山腰以下便是农民的庄稼地,花生,地瓜,玉米,一片茂盛的景象,犹如一条条绿色巨龙盘山而上。山下便是小磬湖,湛蓝澄澈,水波微荡,一只鱼鹰掠过湖面向远处飞去,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水纹。 栖凤山以南便是黑峪山山脉,绵延起伏,峥嵘崔嵬,随处都是兀立的高峰,其奇险壮美,清秀明丽,更在栖凤山之上,只是那里时常有狼出没,人们看到深翠的茫茫松海,顿感阴森可怖,不敢稍近。 韩采梅心想,能够长久地住在这里,也不枉此生。沉思之间,看到一艘小船缓缓漂来,一位白发老者悠闲地坐在船头,左腿蜷曲,右腿随意地伸展着,握着一只酒壶的左手懒散地搭在左膝上,低垂着头,身子随着小船晃来晃去。 “杜爷爷,好大一条鱼。”晋欢喊道,他和他的伙伴们跑到了闸门楼子上。 那老者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哪里有大鱼?”孩子们都伸直了脑袋往下看。突然,晋欢一把将当中一个小伙子从闸门楼子上推了下去,“扑通”一声吓得韩采梅捂起了嘴巴。她转眼又笑起来,这一定是他们常玩的把戏,郭谋忠则在一旁直摇头。 “这条鱼还不够大吗?”楼子上的孩子们笑开了。 水里的孩子指着晋欢说道:“好你个晋欢,你等着。” 孩子们突然都跑到堤坝上抱起杜老爷子昨日割的喂鱼剩下的杂草一股脑都朝水里的年轻人撒去。那孩子却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众人都瞪大眼睛搜寻着,隔了许久,他却在杜老爷子的船边露出了头,大声喊道:“想坑我,你们这些狗崽子太嫩了,哈哈哈。“ “杜老爷子。”年轻人扒着船沿笑道,“狗崽子们把你的草都洒了。” 杜老爷子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杜爷爷。”年轻人晃了晃船头,老头子依然没有动静。 “杜爷爷死啦。”他叫喊起来。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只有晋欢有些狐疑,他们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都僵了。”那孩子在水里哭起来,“看样子死了很久了。” “别哭。”郭谋忠说道,“把船划出来。” “对,往屋子那边划。”韩采梅吩咐道。 “没有桨。” 晋欢和几个伙伴全跳进了水里,其余的人都沿着堤坝向岸边的房子跑去。 晋欢几人将船推到了岸边,郭谋忠和几个年轻人一齐把船拉上了岸。杜老爷子向后仰去,摊倒在船上,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接着却响起一串轻微的鼾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酒鬼。”郭谋忠笑着跟韩采梅说道,“倒像你们的周克新。” 韩采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 老爷子微微睁开双眼,左右瞧了瞧,又闭上了眼睛。 “我醒了?”老爷子拖长了声调。 “醒了。”孩子们说道,“吓死我们了。” 老爷子懒洋洋地说道:“正午了吗?” “现在是早晨。”孩子们笑起来,“离正午还早呢。” “早晨,还是早晨?不尽兴,不尽兴。”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很是懊恼,他想要坐起来,却又向后倒去,晋欢忙上前搀扶,老爷子举起酒壶将残酒一饮而尽。 韩采梅上前弯腰说道:“杜爷爷,谢谢您的鱼。”豁朗一声,杜老爷子手里的酒壶掉落在船上,转了一个圈之后死死地躺在了船舱里,杜老爷子的头又垂了下去。 晋欢把老爷子背进屋里给他喝了些水之后,一行人便开始登山。一开始尚有路可循,弯弯曲曲的小路几乎被杂草覆盖,随处可见不知名的红色的、黄色的小花。到后来便需要爬过陡峭的岩石,钻过低矮的树枝,走到最后便是一片片足以将人没过的草丛,荆棘横生,蛛网密布,相隔一米便看不到人影。 晋欢几人总是走走停停,因为他们需要等着落在后面的郭谋忠和韩采梅。爬上一块大石之后,晋欢一屁股坐了下来,捶打着小腿说道:“我们歇会吧,吃点东西,喝点水。”韩采梅最后一个爬到了岩石上,郭谋忠拿出一件外套让她坐着,递给她一个毛巾,将一瓶水浇到自己脸上。孩子们的脸也热得通红,用力地拧着自己的汗衫,汗水如注般流下。 小憩片刻之后,韩采梅稍觉有些凉意,她舒开双腿躺了下去,将后脑勺枕在双臂上,侧头看着周围的风景。岩石附近全是一种白色花瓣,黄色芯蕊的小花,叶分三叉,棱角分明,花茎嫩黄笔挺,远远望去,如星星般点缀在绿地之上,微风袭来,向远方来客点头致意。一只蜜蜂从远处飞来,嗡嗡的振翅声戛然而止,它已经落到了花心里,忙忙碌碌地爬来爬去,不时将头没入花蕊,触角不停地抖动,全然忘我地劳作着,对周边的风吹草动毫不在意,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它,忽而嗡嗡声又起,它飞向了远处的一朵小花。 “这里为什么叫作栖凤山?”看着蜜蜂飞远,韩采梅转过头闭上了眼睛,“传说中凤凰来过这里吗?很多故事都是这样的。” “以旧事命名有什么新鲜的。”晋欢隔着几个伙伴,伸着头对韩采梅说道,“我们栖凤山的名字是用未来的事命名的。” “怎么讲?” “这里原来不叫栖凤山,叫凌寒山。” 孩子们大笑起来:“你骗人,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们知道什么?”晋欢并不理会他们,“千年之前,凌寒山上住着一位归鹤仙子,她温婉端庄,慈爱纯良,一直守护着凌寒山下的村民。后来,天上的恶神侵扰村民,归鹤仙子为了拯救村民,与恶神同归于尽。数百村民一同来到凌寒山祭奠归鹤仙子,村民的泪水洒在了凌寒山的土地上,淳朴善良的泪水化为一朵朵洁白无瑕的泪雨花。” 伙伴们又开始叫嚷起来:“净扯谎,泪雨花遍地都是,难道都是眼泪变的?” 韩采梅也跟着笑起来:“那跟栖凤山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怎么没关系?”晋欢接着说道,“泪雨花的灵气封存了归鹤仙子的魂魄,待她化育完全,将会重出世间。一百年前一块大石被洪水冲刷出来,上面写着三句话: 悠悠千载,盟约定期。 归鹤仙子,化凤来仪。 故地重游,生死不离。 因此,人们就开始称凌寒山为栖凤山。” 晋欢说完,大家都笑起来,韩采梅微微抿着嘴向郭谋忠看去,郭谋忠转过头看着远处。 说笑间,一阵轰鸣传来,霎时地动山摇。郭谋忠起身朝四周看了看,问道:“什么动静?” 孩子们脸上都现出了愤怒的神色,一个孩子说道:“这是恶魔的声音。” 韩采梅说道:“像是爆炸还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就是这个恶魔。”晋欢站了起来,“不久以后,它就会吞噬整座栖凤山。” “有人在开采吗?”郭谋忠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倘若获得了批准,还真是不好办。” “哪里是人在开采?”一个孩子说道,“分明是恶魔。” “怎么成了恶魔?”郭谋忠问道,“破坏了你们的山林?” “何止破坏了山林。”又一个年轻人愤愤不平地说道,“铁矿里的废渣倒进了黑峪水库,随着河水流向下游,原来清澈的黑峪河变得污浊不堪,临河十几个村的庄稼、蔬菜死了大半,泉水也都受到污染,老百姓只能在远离河岸的陆地上挖井取水。” 郭谋忠问道:“没人管吗?” “从去年就开始打官司,现在不是还在施工?”晋欢说道。 “小孟村去年还因为这个出过人命,也是不了了之。”一个年轻人说道。 “小孟村。”郭谋忠低头沉思,“左思贤。” “就是他。”孩子们说道,“都是他。” “不过不要紧。”晋欢说道,“头几天他来视察,在镇上住着,我见着他了。远远看去,妖气外露,明天是钟馗大仙收魔日,他活不过明天晚上。” “那样倒好。”孩子们说道,“不过,钟馗该先收了你。” “哎,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晋欢说完,领着大家走进了深草丛。 “大家把挽着的裤腿放下来。”晋欢在前面喊道,“别让枝条划破了腿。” “采梅,采梅。”晋欢听到了郭谋忠的叫喊停下了脚步。茅草簌簌倒向两边,他和几个伙伴迅速围拢过来。 “郭大哥。”孩子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郭谋忠焦急地说道:“采梅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她一直走在我的后面,一回头就不见了,怎么叫都没人答应。” “不用担心。”孩子们安慰郭谋忠,“这里草这么深,一时跟不上很正常,我们回去找找。” 众人一路呼喊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直到他们驻足的大石都没有见到韩采梅的身影,大家也都焦虑起来。 “现在我们分头找,不管找到找不到,天黑之前下山,也许采梅已经回家了。”郭谋忠说完把一群人两两分为一组向不同方向寻去。 茫茫山峪,树草杂生,哪里能找得到?眼看就要日落,还是没有发现韩采梅的踪迹。晋欢原本以为她不过是落在后面或者走错了路,这一顿搜寻无果让他有了不详的预感。 “越过这条沟,就是黑峪山了。”同晋欢一起的年轻人说道。 “是啊,不能再往前走了。”晋欢此时心里已有打算,“咱们都熟悉山路,分开找吧,你往下,我往上,日落之前一定要下山。” 晋欢看着他远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要踏进黑峪山。“采梅姐找不到我们也许自己就下山了。”晋欢这么想着又缩回了脚,“我不如先下山看看再说,倘若她已经回家,说不定白白葬送了我。” “不行,万一她要是已经错入了黑峪山,我下山岂不是白耽搁时间,她已经遇上了不好的事情也不一定。”晋欢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又转身走回来,“采梅姐就算没下山也未必进了黑峪山,不如我再到其他地方找找,山上角角落落的地方太多了。” “说什么呢?什么叫也许?什么叫未必?把别人的生命托付给这几个词实在是太不负责。”晋欢攥了攥拳,对自己说道,“并且,采梅姐是最重要的。” 他最终还是进入了黑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