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您这是……” 张氏再不待见余氏,表面的功夫也做得十足,眼都哭肿了,急急掏出绢子反替余氏拭泪,扶着要她起来,反被余氏用力推开。 “李郎中,我膝下只这一对儿女,若我儿不幸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余氏抽了口气,仿佛被自己的言语吓着了,泣不成声,又转而看向绾泽道,泪如雨下,“若这般,我便随我儿去了!夫君好自珍重……” 绾泽道目光愈发锐利,皱眉瞪着余氏,喝道:“胡闹!你这成何体统!” “夫君,我儿性命难保,还要这体统做甚?倒不如要了我的命啊!要我的命去啊……” 余氏哭倒在女儿怀里,有气无力地捶着自己胸口,紧紧揪着衣领嚎啕痛哭。 陆承音嗫嚅唇角刚开口,顾青山立马拦下他。 陆承音不解,但顾青山很清楚,余氏字字不提惩罚顾青山之事,只说要与绾思锋同死,岂不愈发加深绾泽道对顾青山的恨意? 绾泽道拂袖看向满脸尴尬的李郎中,烦躁地追问:“当真无药可救?” “老夫……已无力回天。” 李郎中垂头丧气地摇头,连连叹息。 话音落地,床榻上昏迷的绾思锋忽然浑身抽搐,四肢和后背扭曲得畸形诡异,嘴角还溢出白沫! “大郎!大郎!” 余氏眼大瞪,挣扎着扑去,刚站起却又眼前一花昏厥,惊的张氏和绾玉茜大声呼叫。 一屋子倒了两人,场面顿时更混乱不堪。 李郎中忙上前施针镇压绾思锋的毒发,又叫人赶紧去掐余氏人中,张氏手忙脚乱,绾玉茜吓得傻了,绾泽元赶忙给余氏倒了杯水,绾泽道则只催促李郎中赶紧救绾思锋。 绾思清看了眼绾思陵,绾思陵心领神会,当即指着顾青山怒吼:“你便是为报复我们才回来的!你毒害大郎,接下来便是我们!你想要我们绾家无后,你自是绾家家业的继承人!” 顾青山心下觉得,这倒是个省事省心的好主意。 绾泽元却一怔,“这话不可乱说!” 绾思道的心咯噔一跳,正欲发难,绾思锋突然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得绾思道揪心,当即他将怒气全撒在顾青山身上,生平从未骂出口下三流的脏话,全都用来咒骂顾青山。 顾青山自不在乎,但真正的陆承音却愕然大惊,脸色煞白得毫无血色。 绾思道的一句话落在他心里是十倍的杀伤力,嗓子眼里骤然涌出一口腥甜被他硬生生压下,唯恐被顾青山察觉。 “骂完了吗?” 顾青山面无表情地从绾泽道面前走过,淡定从容又冷冽不屑的模样,反叫绾思道有刹那的震惊,险些咬了舌头。 “李郎中,都说久病成医,儿在蒙山村终日以学医为乐,略懂一二。可否,换我一试?” 李郎中已急的满头大汗,摁不住挣扎扭曲的绾思锋,哪有闲工夫理会顾青山? 绾玉茜哼哧道:“李郎中可是宫廷御医之后,在昭京数一数二,他都不可救,你还能救?” “二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许五郎有偏方良药?” 绾思清上前,竟帮着顾青山向绾泽道说了几句好话,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救不好再责罚便是。 顾青山冷笑,这家伙分明是落井下石。 救不了,是他顾青山的问题;救的了,怕还要追责他下毒之事。而无论如何,绾思清都是一石二鸟的赢家。 绾泽元见绾泽道皱眉不语,索性应允,给了顾青山一个眼神。顾青山点点头,搭了搭绾思锋的脉,霎时眉头紧拧。 “顾兄!”顾青山学着陆承音平日喊自己的口气,叫他近身前来,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旁人听不见,却见陆承音脸色不好冲出了柔芙阁。 “你同他说了什么?”绾玉茜好奇地追问。 顾青山却充耳不闻,碧色宽袖一扬,纤长的指尖不知几时已多了根发丝般细长的银针,毫不迟疑地扎进绾思锋已发黑的胸口。 绾玉茜气恼他对自己的爱搭不理,又一心牵挂自己亲哥哥的性命,余氏也将将醒转,她一时间也顾不上发火,忙又喂余氏喝了口热水。 李郎中见顾青山扎针,本很担心,却见顾青山下针又准又快,相当稳,这才改为惊叹和欣赏。 须臾,顾青山扎满绾思锋一身的银针,有些穴位连李郎中也看不明白,却惊奇地发现—— 绾思锋身上的银针,居然一根一根变了色! 张氏讶然道:“哎呀!真神啦!” 绾泽道喜上眉梢,哪还记得自己适才大骂顾青山的话,反满脸笑意地追问绾思锋几时痊愈,顾青山只咕哝了句:“一盏茶后李郎中还需扎针,直到银针不再变色,他方才能醒。” 绾泽元按捺不住激动,搓拳笑道:“大郎有救了!五郎果然厉害!” 李郎中也不停地啧啧称奇,“老夫行医半辈子,竟未见过这般医术,后生可畏啊!” “看来五郎说略懂一二,是谦虚了。” 绾思清咬着牙,笑得不痛不痒。 绾思陵也闷闷不乐,好在此时无人留意他二人。 顾青山施完最后一根银针,鬓角已有细细密密的热汗。所幸绾思锋所中蛇毒不及风火蛇毒,尚可用此法解毒,否则当真是回天乏术。 余氏突然冲来推开他,抓着绾思锋的肩头喊道:“儿啊!我的儿啊,你倒是快醒醒啊!儿啊……你!定是你又在捣鬼!” 顾青山垂眸拂了拂衣袖,懒懒道:“李郎中尚在此处,他把脉便知。” “不错,李郎中,你赶紧瞧瞧,大郎可有大碍?” 顾青山未等李郎中把脉,已提步出了内室。 刚打起帘子,他正好听见身后李郎中如释重负的一句“大郎性命无忧!五郎君当真是高人啊!”,帘子落下,内室里有惊无险的破涕为笑也被留在身后。 顾青山顺阶而下,院子的廊下依旧立着等待召唤的侍从,寂静无声,初冬的夜色又平添了几分沉寂。 幽幽地出了柔芙阁后,他索性立在檐下望着夜空。 “五郎在看什么?” 绾思清含笑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有几分真情实意。 “赏夜色。” 绾思清也昂头笑道:“今夜无月,有何可赏?” 顾青山垂下眼眸,斜睨了他一眼,“我想着,或许会有人随我赏夜,有话要说?” “五郎好心思,好手段,还有好医术,可见乡下的日子过得舒坦。” 顾青山见他有意岔开话题糊弄,旋即逼近绾思清。 绾思清不知顾青山有何用意,却也依旧笔挺着身子,盯着他的眼。 顾青山的眼里没半分温度,却翻腾着汹涌的杀气,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淡漠地挤出话来,“你对付谁,与我无关,但你若敢牵扯芦馆的人,我定有无数法子叫你求死无门!” 绾思清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顾青山只这一句话,已叫他脚底升起一股寒气钻入心里,仿佛被他掐着脖子高高举在悬崖边,只要顾青山一个松手,他便会粉身碎骨! 这样的人物,竟会是当年被抛弃的青楼私生子? 绾思清难以相信,只等他回过神时,眼前茫茫黑夜,哪还有顾青山半点踪迹? 对顾青山而言,若非应允陆承音不滥杀在前,只怕绾思清今夜已缺胳膊少腿了。 他实该庆幸。 * 回到芦馆,堂屋点着蜡。 桃姨娘和陆承音见顾青山回来,都急急迎去。 “顾兄,当真如你所说……” 陆承音指了指一旁的香罗袖,只见她手中拎着盖着盖子的竹篓,散发着刺鼻的雄黄味。 “绾思清果然将咬伤绾思锋的毒蛇,藏在你被窝里,好来个人赃并获。” 顾青山毫不意外,这便是他适才在柔芙阁对陆承音耳语的内容,绾思清当真是起了杀心。 “郎君,这蛇按您的要求,并未杀死。”香罗袖走来,“可要我做什么?” 顾青山笑道:“我想做什么,你早已猜到,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香罗袖颔首,拎着竹篓出了陆承音和桃姨娘的视线后,旋即以轻功跃起,消失在黑夜。 “放心吧。”顾青山对上陆承音的目光,旋即拍了拍他肩头,“我答应过你不会杀人。” “不。”陆承音的语气甚至疲惫虚弱,“我是想说,这些……本来都是冲我来的……那条蛇本来该咬的是我,还有、还有他那样训斥的话……” 渐渐淡去的尾音里,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失望。 桃姨娘也叹息道:“我……总归还是自私了,顾郎君……” “客气话我没有,只一句,倘或你们心里不舒坦,明日正好让五郎陪我去走一遭。这件事,非你莫属。” “好!” 陆承音甚至不多问一句何事,应得是干脆利落。 顾青山心里琢磨,倘或陆承音知晓明日之事,怕也不会应得如此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