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密室里。 烛光昏暗,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依稀中,那种萦绕周身的气质,是她已经熟悉的。 “江公子!”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你没事!太好了!” “飞雪姑娘,我不是少主。”那人却回答了那么一句,说话的声音也与江麟不同,“我是他的侍卫,奉命在这里保护姑娘。” 他走到飞雪面前,躬身行礼:“侍卫萧凌,见过飞雪姑娘。” 飞雪这才看清,那人的气质谈吐虽与江麟颇为相似,但那张面庞,却是陌生的。 原来他不是江麟。 “萧侍卫,公子呢?”飞雪心中一时颇为焦急,虽生性腼腆内敛,此时却已顾不上对方和自己的生疏,忍不住问。 “少主在街市上对付那些刺客,还没有回来。”萧凌回答,“少主武功高强,况且在下已派人前去增援,应该无大碍,姑娘切莫担心。” 虽说已派人相助,但飞雪掠到江麟身边与他共同御敌时,心下就已然明白:幽兰与利刃触碰的那一刹,自己的手腕竟是微微一震。 她身怀异术,修为颇高,虽身上有伤,但一般的对手还是应付得来。但这一次,她自己心里也没了底。 虽然短短两招之后便被江麟从后击昏,但飞雪在仓促间便已然感觉到对方武功的高强,不禁颇为担心。 担忧间,却听到墙壁发出了隆隆声,随着密室的门缓缓升起,门的背后,现出了一个身影。 “江公子!”飞雪一下从榻上站起,跑到江麟面前,顾不上被牵动了的隐隐作痛的伤口,凑到江麟面前细细打量。 谁知刚一入眼,便令她诧然一惊。 昏暗烛光下,飞雪看到:江麟的一身蓝色衣袍已被血尽数染成深色。 “这不是我的血。”看出了飞雪眼中的惊诧,江麟解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感,却带着一丝虚弱,“那些刺客的血,溅到了我身上。” 他走进密室,这才看到密室里的另一个人,双眸顿时一凝:“是你?” “萧凌参见少主。”萧凌却是不以为意,行礼,“太傅大人预料到会有杀手行刺,命在下在暗中保护。这一路在下一直走陆路跟着少主,结果到了潇洲地界,见果然有人行刺,便赶来相助。” “那些护卫也是你派去帮我的?” “是的。”萧凌答道,随即问,“他们······” “他们都死了。”知道萧凌要问什么,江麟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这次来的是高手,那些护卫根本敌不过。你派他们去帮我,他们就只有送死的份。下次做事前要谨慎思虑,不要做无谓的损失。” “江公子,”萧凌刚要允诺,旁边的飞雪却开口了,“萧侍卫好意助你,那些护卫生也好,死也罢,你都应该感激他才是,而不是出言相责。” 说话间,表情竟是少有的肃然,想必是真的恼了。 “······”江麟想说什么,却终究无法开口。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内室,吩咐萧凌:“我的衣服脏了,帮我拿身干净的。还有,翌日牟时快马返回沧延,帮我传信太傅,让他立即屯粮,越多越好,我随后就到。” “不必顾及我,高手都被解决掉,他们便知道我不好对付。有了这次,他们再不会轻易派人来刺杀,让太傅安心便是。” 躺在内室的床榻上,江麟顿觉一阵倦意涌来,疲惫至极,很快便睡了。 睡梦中,却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坐在了榻旁。 他立时惊起,手按上剑柄,拔出。 剑刚出鞘半截,却停住了。 “你来干什么?”江麟看着面前的少女,“明天一早就启程,为什么不去休息?” “给你疗伤。”飞雪轻轻地道,低了低头。 “我方才说了,我没受伤。”江麟不耐,冷冷道。 “不,你受伤了。”飞雪抬头,朦胧双眸中闪现出坚定与倔强,“你受的,是内伤。从你走进密室时,我就听出了你话语中中气不足,你分明受伤了!” 江麟无奈,低头,缄默不语。 是了,自己再怎样遮掩,也掩饰不住语气中的虚弱。武功注重的是外在的修习,所以萧凌根本察觉不到他内在的损伤,只当是一番激战后疲惫不堪;而望月宫的术法注重的是内在的修习,飞雪虽在一招一式上不及江麟,可内在修为方面却是颇为精深,自己受了内伤,自然是立刻便被发觉。 “自己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还要给别人疗伤?”江麟冷笑,语气中带着讥诮,“快去休息吧,之后的几日要连夜赶路。” 他转身躺下,不再理她,谁知刚一闭眼,却立即有一只手抵住他的背,向自己身体里注入绵绵内力。 “你!”他气急,迅速翻身坐起,刚要出言相斥,却看到飞雪的眼中闪着点点泪光。 “你······你哭什么?”自从认识这个少女,江麟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十八年来,不论对手还是下属,包括自己的父皇,都是决绝无情之人,自己终日与他们打交道,还要秉持储君之威,自然而然也变得决辣狠戾,冷血无情。可自从认识了这个柔弱少女,自己竟总是拿她没办法。 这回见她哭,深种骨髓的那种从容再也荡然无存。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失礼,”江麟连忙道,“你、你别哭了!” 不管怎样,道歉就是了。 谁知经江麟这么一劝,一直勉力克制的飞雪却是再也忍不住,竟是啜泣起来,眼泪簌簌而下,淌过清丽素然的面庞,凄美无比。 “我······那个······”江麟更慌了,情急之下,竟是一把将飞雪揽进自己怀里,用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听话,别哭了,雪儿听话,不哭。” 听到江麟称呼自己“雪儿”,飞雪一时愣了,止住了哭泣,慢慢从江麟怀中挣脱,看到江麟刚换好的衣服前襟被她哭湿了一片,脸一红:“公子方才唤我‘雪儿’,和师傅的口吻一模一样呢。” 她低下头,喃喃:“离开望月宫那么长时间,不知师傅那边怎么样了。” 难道她想回去了? 江麟眼神一凛,心想如果她真有此意,自己必须要将她强留下来。但随即想到这个少女的秉性,只能叹气。 如果她真要走,自己就算将她绑到沧延,她也定会不屈不挠不吃不喝吧? 拿她做人质,就必须要保证她不能有任何意外。她要真是那样,自己又改如何是好? 思忖了许久,他淡淡开口,“飞雪姑娘要是想走,自行离开便是。” “我不走。”飞雪定定答道,语气坚定,毫无半丝迟疑。 江麟诧然一惊。 “既然答应和你去沧延,就不能反悔。”飞雪断然道,随即话锋一转,“何况,我跟你走是为了休战。不打仗,就没有颠沛流离,这是好事。” “······”江麟无语。这个丫头,气质柔弱婉约,内心却耿直阔然。 “方才是我不好,惹姑娘伤心,还望姑娘不要计较才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江麟淡淡开口。 “我哭不是因为你恼我。” “那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为了让我脱身才受了内伤,我一时自责,就······” 江麟诧然,感觉一口气闷在了胸臆中,不自觉地咳了两声。 “飞雪姑娘,劳烦你为我推宫过血。”看到飞雪眼中的担忧,江麟在榻上坐直,用手在上面拍了拍示意飞雪坐下,“姑娘不是要为我疗伤么?” 这个倔丫头,不从了她的意她是不会罢休的吧? 阴柔绵软的内力从掌心渗出,慢慢注入到身体里,在体内运转,竟是极为舒服,受伤的经络顿觉轻松不少。 江麟醒来时,已不知密室外是清晨时分,还是日上三竿。他只清楚地记得,昨夜的梨花带雨以及那种融入骨髓的温柔。 他转头,看到少女不染红尘的睡颜,柔婉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傻丫头,非要给我治伤,累坏了吧?”手不自觉地在飞雪的鼻尖一点,笑。 那样的笑容,责备中竟带着一丝温柔。 自己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这些年,就算是笑,也是苦笑吧? “我哭不是因为你恼我。” “那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为了让我脱身才受了内伤,我一时自责,就······” 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种泪,是为别人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