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皇城,恭亲王府。 冰凌坐在正堂里,手中把玩着旁边案几花瓶上插着的腊梅。动作看似漫不经心,眼中却是少有的严肃冰冷,将往日的媚然英气全部掩盖。 “什么风把冰凌姑娘吹来了?”人未到,声先闻,恭亲王缓缓从后堂走出,“无事不登三宝殿,冰凌姑娘有何事就直说吧。” “我师父知道了。”话语低沉迅疾,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什么?” “我说我师父知道咱们的事了!”再也忍不住,冰凌大声喊道,声音尖锐,如鹰隼厉啸。 怒气如潮,这一喊动用了内力,竟震得恭亲王耳中嗡嗡作响。 “呵,冰凌姑娘修为高得很哪!”恭亲王却不为所动,话语中反而带着戏谑,“知道又如何?望月宫向来只奉命行事,不涉朝政,更不蹚权争的浑水。公孙谨又管不得我,顶多不过除了你清理门户罢了。” “你!”冰凌怒极,随即反应过来,知晓是恭亲王故意以言语相激,虽然心中有气,却装作不以为然,“恭亲王,我记得我说过,我要的拿不到,你也别想好过,不是么?你是想咱们日后相互辅佐,还是一起寂灭呢?”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这次也是自身难保。”玩笑开够了,恭亲王正色道,“我安插在陛下身旁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陛下打算在三月三的宫宴上除掉我。” 冰凌一惊,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讶然。 “望月宫不问朝争,你平日在月宫中修习,自然不知。”看出了冰凌眼里的惊讶,恭亲王道:“不过,冰凌姑娘也不必挂怀,公孙谨既然和你说她已知晓,那就是在提醒你,她要是已然下了除掉你的决心,就不会这样劝诫你了。到那时,直接动手就好了,又何必费口舌?” 听恭亲王这么说,冰凌心下了然,不觉松了口气。 “至于你师妹,”恭亲王面色平静,语气和缓,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现在在沧延做人质,沧延和凉燕的战争一结束,按照江麟一贯的做派,很有可能直接杀了这个再无用处的人,到时我们便可皆大欢喜;她要是活着回来了,我们再想办法除掉她也不迟。” 冰凌听出了话中端倪:“照你这么说,这次沧延是赢定了?” “不错。”恭亲王毫不迟疑地肯定,但双眸随即泛出冷冽的光,“不过沧延赢得了一时,却赢不了一世。江麟的手腕,凉燕那些莽夫只能望其项背,他们这次是必败无疑。但不管怎样,那些西戎也是勇猛得很,经此一役,沧延锐气必然受挫,再度覆灭,指日可待。” 说道这里,俊秀的眉目更加冷然,让有着书卷气的面容多了几分邪魅。 梦蝶,沧延是让你我天人永隔的始作俑者,只要有我一天在,他们就休想复国! 沧延开城出兵,是在三月之后。 三个月来,凉燕不断发兵进攻,可沧延只是固守城池,却是迟迟不肯出城迎敌。 难道沧延均是畏战之辈么? 凉燕于是派人到城下叫嚣挑衅,但无论言辞再尖酸刻薄,沧延依旧城门紧闭,不出一人。 就这样僵持了三个月,凉燕的军队已筋疲力尽,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便只有班师回朝这一条路可走。 就在凉燕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之时,一天黎明,城门开了,沧延的军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向着凉燕军队席卷而来,一时喊杀声振彻云霄,一日之内便胜负已分。 “姑娘,听说这次沧延可是完胜呢!”飞雪正跪坐在案旁,随手翻阅竹简时,便有侍女迫不及待地来禀告。 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走神。整整一天,飞雪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马革裹尸,生死瞬间。 “可有江公子消息?”飞雪连忙问。 “哦,江少主啊,”侍女被派来服侍飞雪已有三月,自然清楚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谁,“少主已带军队凯旋,现在正举办庆功宴呢!” “飞雪姑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听见房间外有人低声禀报,语气恭敬。 “什么事?” 来人双手作揖:“少主请姑娘到他房间一叙。” “可他不是在殿上庆功么?”飞雪满心疑问。 “这个······”仿佛觉得尴尬,那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说了实话,“少主不胜酒力,已回房间歇息了。” “知道了,我即刻便过去。”说完遣退了身旁侍女,便向江麟的房间走去。 三个月来,每次江麟夜半惊醒,难以入眠,便去找飞雪。他们均是生性内敛之人,双方总是不曾言语。飞雪于是为他泡一杯茶,坐在案旁,静静看着几上烛影摇红。 就这样,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飞雪也已经习惯他来找她。此时他让人唤她过去,倒也不足为奇。 此刻他想必是醉得很了,行动不便,才命人唤我过去的吧? 飞雪心里这样想,抬手轻敲江麟的房门。 “进来。” 语气如此微弱? 飞雪走进房间,仔细闻了闻,不觉讶异:房间里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酒味,反而是令一种味道,奇怪难闻。 好像······还有一丝血腥味。 她顿时一惊。 “飞雪姑娘······”反应过来的刹那,她听到榻上有微弱的声音唤她。 “江公子!”飞雪想也不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跃去,一下跪坐在榻边,“你怎么了?” “没事,别怕······”江麟喃喃,虚弱至极,“就是被箭射到了,没事。” 飞雪替他退去盔甲衣衫,便控制不住地惊呼一声。下一刻,便有眼泪簌簌而下。 满身伤痕。右侧肋下处,有一枝箭簇斜插在身体里。伤口被战甲捂了一日,边缘已经开始腐烂。 “我怕动摇军心,没让他们知道我中了箭······咳咳,又怕流太多血撑不到回城,便允自折断箭身,将箭簇留在了身体里······” “那些是旧伤······已经好了。关键是······帮我把箭□□。还有······把烂肉割了。” “割?!”飞雪大骇,诧然喊道。 “不削去腐肉······我会死。咳咳,不能让别人知道。全靠你了,用这个。” 说完,用尽全身力气拿起放在枕边的匕首,放在飞雪手里。 “不!”飞雪接过匕首,双手颤抖,“我不敢!” “你可以的。”江麟虽然极其虚弱,话语却是坚定,“我现在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你,救不救我,全看你了。” “放心,我忍得住。我答应你,我不会死。” “我救。”咬了咬牙,飞雪定定说了两个字,眸中倔强神色再度闪现。 将匕首拔出,放在烛火上不断游移,仔细烧灼之后,飞雪颤巍巍地将匕首慢慢靠近伤口。 “等一下。”刚要下刀,飞雪却又将匕首移开,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折好,递到江麟嘴边。 江麟笑了笑,张口咬住。 飞雪重新拿起匕首,再度靠近伤口,下刀。 下刀的瞬间,飞雪感到江麟全身瞬间紧绷,知道他在吃痛,一时紧张,全身冷汗直冒。 与此同时,泪也在一直流。 如果他受不住怎么办? 不知怎的,一念及此,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忍不住开始啜泣,但是终究不能。 下刀一定要稳,如果有丝毫颤抖,毫厘之间,江麟就很有可能丧命。 用尽全身气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将腐肉全部割除,拔出箭簇,止住喷涌而出的血,飞雪将伤口包扎好,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目光这才从伤处移开,飞雪看着江麟的脸,心中暗自惊叹。 江麟已因剧痛昏迷过去,双眸紧闭,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身上衣衫也已全部被汗水浸湿。 方才,他到底有多痛?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 心里一阵心疼,连忙将布巾放在铜盆中浸湿,拧干,为他擦去额上的汗。 入手处,却感到一阵滚烫。 “江公子!”飞雪大惊,下意识呼喊。 话音方落,却感觉手被人握住。 “别怕······我不会死······”江麟开口喃喃,“只要你不离开我。” 飞雪一愣,随即忙不迭地点头:“好,至少今晚,我不离开你。” 烛光明灭,映着他俊朗苍白的面庞和紧蹙的剑眉。 抬手,轻轻抚过他眉目间的风霜雨雪。 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