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当空,深宫寂寂。 四周压寂无声,唯余脚步声响起,在两侧殿墙间回荡。 方铭墨一袭黑色衣袍,穿行于大内皇宫,身后跟着一对人马。 “你们去那边看看。”抬手指向一处转角,他淡淡吩咐。 “是,少帅。”一对人马齐声领命,向着他所指方向走去。 他年华尚轻,却已是谋略与身手方面的高手,年纪轻轻便已成为羽林军的少帅,恭亲王身边的红人,威望极高,所有下属自是对他唯命是从。 待那些人消失在视线里,他转向另一边,走进一条僻静小路。 那是通往冷宫的道路,连白日都鲜有人来,此时更是不见一人。道路两旁的草木无人打理,长得颇为繁茂,枝桠纵横交错,遮住了孤月洒下的点点碎银,投出一片阴影,更显曲径通幽。 他穿进小路,默默前行,渐渐走到路的尽头,眼前却出现了点点火光。 “你做什么?!”由远及近,终于看清是怎么回事,方铭墨又惊又怒,飞身冲到迟凝幽身旁,熄灭了火盆中的火。 “给飞雪烧纸钱。”迟凝幽却是不以为然,语声平淡,“她去翊山一去无回,方少帅不会不知道。” “宫中最忌烧纸钱。”方铭墨眸泛寒光,强力压制心中怒意,“迟家已覆,你不过因侍奉君侧方能幸免。现今暗中有多少人在寻找你的把柄,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但纸钱还是要烧的。”迟凝幽神情寂然,“她是我的手帕交,我自小被养在深闺,足不出户,身边朋友寥寥,入宫以后更是备受冷落。唯有她,每次进宫之时都来看我。” 跪在地上的腿有些麻木,她缓缓起身,叹息:“细想起来,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你不怕被人发现么?”方铭墨质问道,声音冰冷,“你已身处冷宫,要是再被人看到你烧纸钱,从此以后,你就连烧纸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到我烧纸钱的,唯你一人。”迟凝幽淡淡道,“你是不会告发我的。” 语气平淡,却一语中的。方铭墨不再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包糕点,递给迟凝幽。 迟凝幽接过用纸包着的糕点,垂首看了看,犹豫着开口:“方少帅······” “有事就说。” “你是不是利用我?”迟凝幽低下头,紧张。 “如果我说是呢?”方铭墨冷冷道,“你会怎样?” 迟凝幽心中猛地一沉,眼神黯了下去。许久,她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不让方铭墨看到她的脸:“既是这样,从今日起,我迟凝幽,愿听凭少帅差遣。” “为什么?”方铭墨一惊,没有想到她即使对他的用意已经了然,却还是甘愿为他做任何事,不禁问道。 “少帅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迟凝幽背对着他,幽幽答道。 “别唤我少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迟凝幽不肯相告,方铭墨也不多问,岔开话题,“从此你我二人共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少帅少帅的唤我,太过生分。” “是,铭墨。”迟凝幽开口应道。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方铭墨淡淡叮嘱,“冷宫太过清贫,我每次进宫巡视都会来看你,你需要什么就说,我给你捎来。” 说完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返回。 “等等。”刚走几步,却被迟凝幽叫住。 “城里东街的桂花糕,我很喜欢。”迟凝幽开口,却还是没有转身,“在迟府的时候,经常让人给我买来,可入宫之后,宫门深深,就再也没有吃过。” “知道了,我下次带给你。”方铭墨应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方铭墨离开后,迟凝幽依然立在那里,不曾挪开一步。远远看去,像一只翩然停在枝头的蝶,端稳,却不失优雅。 早已有泪水淌过面颊,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 “少帅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那个该知道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却不知,他知道的那一天,天地间的一切,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沧延城东,两个人在漠上缓缓行进,一蓝一白的身影,给无尽荒芜的大漠添上了不一样的景致。 “累了?”江麟看到身旁少女面上的疲惫,不由得心疼。 “不累。”飞雪笑了笑,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个丫头,装都不会装。 江麟无奈,走到飞雪身前,将她背起。 “抱歉,”背起少女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歉意,“你刚恢复,就让你走这么多路。” “可我今天不想骑马。” 如果骑马,很快就会到了吧可他想和飞雪慢慢地走,用步伐丈量一路相处的每一刻,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就像当初,飞雪离开时,对他们一切的留恋。 “没关系的,公子,我已经好了。”飞雪安慰道,她被江麟背起,看得便也远了些,一抬头,眼前一亮,“公子,是不是那里?” “是了,就是那里。”江麟微微一笑,转头看着飞雪欣然的神情,心中顿感慰藉。 “到了。”没入一片苍翠,江麟慢慢将飞雪放下。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片绿洲,满目青葱,与外界的荒凉景象形成强烈反差,宛如世外桃源。一眼望去,舒然之感便油然而生。 “喜欢吗?”江麟看向一旁的少女,眼中满是宠溺。 “喜欢。”飞雪淡然微笑,答道。她一身白衣,笑容在面上漾开,如初冬的雪,美丽却不甚寒冷。而她吐出那两个字时,则让江麟有一种幽兰吐芳的错觉。 一时间,和之前多次一样,江麟的视线停在了飞雪面庞之上,再也移不开来。 “别动。”就在飞雪要向前走去时,江麟一把将她拉住,“不要走,让我好好看看你,就一会儿。” “好吧。”飞雪答应,“走了这么远,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下。” 江麟揽过飞雪,倚着一棵树坐下,让飞雪倚在自己怀里。毕竟跋涉劳顿,不久,两人便缓缓睡去。 “什么人?”一声厉斥,打破了这美好的平静,江麟察觉到了草木中的异动,拔剑起身。 怀中的飞雪掉落在地,顿时惊醒,连忙起身:“公子,怎么了?” 却见江麟手持玄羽,紧紧盯着对面的一处草木,眼睛眨也不眨,也不回答她的话。 飞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草木动了动,随后现出一个身影。 “不错嘛,江少主。”那人举步从林中走出,语气冷冷,神情森然,“我做了多年的斥候,从没有人能发现我。你,是第一个。” 飞雪看到那人的眼神,顿时感到一阵悚然。 “飞雪姑娘,”看到了被江麟护在身后的女子,那人话语充满不屑,“你果然还活着。” 那人身上的森然气息令人胆寒,见他注意到自己,飞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能跟你回去。”知道那人想说什么,还不等其开口,江麟便抢先否决,言语讥诮“你自己都落在我手里了,还想带个人走?” “我落在你手里了吗?”那人却不以为然,“既然事已至此,来吧,江少主。” 说完,迅速拔剑,向着江麟刺来。 江麟揽过飞雪,侧身闪过,放下臂弯中的少女,眼神一凛,剑芒闪过,与那人过起了招。只见剑影凌乱,二人身法迅捷,一旁的飞雪只觉眼花缭乱,她受术法反噬,体质已远不及常人,此时更是插不上手,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打斗中,那人回想起方才的细节,虽不起眼,却还是被他注意到了:江麟侧身闪躲,却不忘拉过身后的少女。方才他隐于林中,暗中注视着两人的一切,就知两人关系并非寻常。 不知不觉中,用出招去势将江麟从飞雪身前不远处慢慢引开,当机立断,手腕一转,猛地向前一掷,佩剑铮然脱手,向飞雪迎面刺来。 “雪儿!”江麟大惊,想也不想,点足飞身掠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飞雪只见一把剑朝自己飞来,还来不及惊呼,便感到有人抱住自己,其它的一切,便再也看不真切。 一切仿佛静止了。飞雪定定回过神来,却发现江麟面向自己,下颚抵着自己的肩,一手将自己抱住,而另一只手,却是握着玄羽,指向后方。 而身后那人,一掌抵着江麟后背,另一只手按着自己咽喉,有殷红的血从指间渗出。 随后,再也支持不住,那人倒地气绝。 那人倒地的瞬间,江麟立刻吐出一口血,将飞雪背后衣衫染红。 “公子!”飞雪骇然一惊,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江麟,让他倚着一颗树坐下。 “哼,还有后招,真是了得,”江麟倚着树,眼神泛出冷光,满是鲜血的嘴翕动,狰狞凄然,“知道我可以格开那一剑,便猛地给我一掌。想不到,梦华小小的斥候,也是不容小觑。” “公子!”飞雪哭着掏出巾帕,替他擦去嘴边的血,呜咽,“你被一掌震伤,先别说话!” 江麟看着飞雪,勉力挤出一丝笑,抬手抚着飞雪的头,“雪儿不怕,就是一点内伤,不要紧的,知道吗······我以前受过的伤,可都比这重多了······” 飞雪一听,心痛不已,哭得更甚。 “好了好了,”江麟将飞雪揽进怀里,“你这样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扶我回城。” 飞雪听江麟如此说,蓦地反应过来,从江麟怀中挣脱,扶着他起身,慢慢向回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