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当空,清辉泻地。大雨之后,管翎府邸,残花零落,唯余枝叶飘摇风中,投下斑驳疏影,剪碎一地凄凉。 迷离间,女孩站在街巷之中,眼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拖走,眸中溢满恐惧的惊惶与失措。 “不要!”她大喊,扑上前去死死抱住父亲不放,“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爹······” 她不顾一切地哀求哭喊。泪水凝成一道雨墙,路过行人的冷漠,幸灾乐祸的鄙夷,以及多愁伤感的怜悯,全部变得模糊,恍惚中,再也看不真切。唯独感到被兵士捶打硬拽的手臂火辣辣的痛,刀鞘无情地落在女孩柔嫩的小臂上,留下道道伤痕,痛得女孩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下,却一直不肯放手。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天际传来一阵吟唱,母亲的声音中透着无尽伤感,字字悲凄,句句惆怅。叹息声中,空余枉然。 “少主······”她无助地唤着,在榻上不安地辗转,惊恐万分,“救救我爹······” “少主······”冷汗簌簌而下,终是耐不住恐惧惊慌,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喊,“救我!” “落雨姑娘,”有扣门声响起,府里巡夜的人听闻喊声赶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吗?” “我没事。”落雨从榻上坐起,镇定心神,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一向的平静,“做了恶梦而已,让你担心了。” “姑娘没事就好。”长长舒了口气,门外的人放下心来,“姑娘是管大人的贵客,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不必客气。” “姑娘既然无事,小的就不叨扰了。”见屋内没了声音,门外那人也不多留,径自提灯离去。 落雨坐在黑暗里,静静听着。待脚步声远去,才重新躺下,却蓦地感到一片濡湿。 抬手慢慢摸索,发现梦魇之时,方枕已被冷汗浸湿。 曾几何时,那个蓝衣男子还与自己共枕同眠。身上仿佛还留有一夜香艳的缠绵,转眼却是无尽蔓延的孤寂。 浓浓落寞覆上含情双眸,她低声喃喃:“少主······” 随遇而安,闲云野鹤,四海为家。 曾经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奈何缱绻终成残梦,信誓旦旦,终究抵不过无情。 “你骗人······”心中伤然再也无法抑制,她用手捂着脸,在寂夜里哭得颤抖,“你骗人······” 翌日清晨,梦华大殿上鸦雀无声。大臣们皆拜伏在地上,纷纷噤若寒蝉,没有一人言语。 柳靖琰连夜召集群臣议事,他们已在这里跪了一晚,膝盖早就痛得难以忍受,却不敢挪动一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梦华的新任君主,自从继位之后,行事越发荒唐起来。整日待在重重帐幔里饮酒寻欢,不问外面白昼黑夜,说是酩酊大醉之时便可在梦里见到某人。众人皆云里雾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无一人敢问。据宫里的人说,他每当梦醒之时,从帐幔里走出来,都要屠戮宫人直至尽兴,更是有许多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便已没了性命。 昨日夜里,一名大臣向其谏言,本说得句句是理,却被一剑封喉。尸体被仍在大殿上无人清理,浓浓的血腥味四处弥散,令人作呕,蔓延在凝滞的气氛中,折磨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骆王册封吟曦公主一事,想必众卿都已了然。”柳靖琰坐在龙椅上,自顾自斟自饮,淡淡开口,“册封礼当日,群臣齐贺,万使相朝,骆王更是大摆宫宴。众卿既登庙堂,对政事向来敏感,难道未觉出端倪么?”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仍然寂静一片。众臣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发出一声,生怕开罪了皇帝一命呜呼。若真是如此,只怕到时求饶喊冤都来不及。 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柳靖琰拿着酒壶玉樽缓缓起身,带着微醺的醉意摇晃着步下台阶,走到一名大臣面前俯下身:“你说,此事在你看来,有何蹊跷之处?” “禀、禀陛下······”那人吓得全身发抖,却也不敢怠慢,只得颤巍巍地道,“臣、臣认为,骆王办宫宴······是想,是想趁机结交各国使臣,拉拢他国势力,壮大······骆国。” 之后又是长久的静默。这个君主性情向来古怪,行为做派又残忍乖戾,大家永远猜不出他下一刻将会做什么。气氛一时紧张而凝滞,众大臣心下皆是惴惴,不禁为那人担忧起来。 “说得不错。”听到柳靖琰的赞赏,大家皆松了口气。纷纷抬眼,偷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去。却见柳靖琰径自斟了杯酒,递到那名大臣面前。 “赏你的。”见那人始终不曾抬头,柳靖琰欣赏着杯中美酒呈现的琥珀色,淡淡启唇,“喝了它。” “谢陛下赐酒。”君命难违,那名大臣只好将手举过头顶,接过酒樽一饮而下。无心品味美酒的甘醇,暗自庆幸酒里没被下毒时,脖颈上却蓦地一凉。 “陛下!陛下饶命啊!”薄刃泛着冷冷寒光,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央求,“臣、臣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你说得很对,何错之有?”柳靖琰一脸的不以为然,儒雅的面庞却笑得越发残忍,“不过,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你方才所言,若是传到骆王耳朵里,不知会有多大祸患。这杯酒就当是朕为你送行,爱卿啊,对不住了。” “陛下饶······”匕首干净利落地划过咽喉,求饶的话语说到一半,那人便已气绝。鲜血带着余温溅入空空的酒樽里,在杯壁上缓慢流淌,殷红可怖。 银色弧线划过空气的那刻,众人只觉心脏都停跳了一下。见方才还在说话的人现下已经一命呜呼,顿时骇然,全部将头贴住地面,再也不敢抬起,生怕下一个丧命的会是自己。 “一群废物!”柳靖琰却不再为难,冷叱了一句,径自起身,慢慢踱到龙椅旁站定,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女子。 听到慢慢接近的脚步声,那名女子一丝反应也无。身上的红色直裾被撕扯得破碎,长发披散开来,凌乱地覆盖在面庞上,状貌凄惨,不是冰凌却又是谁? 嘴角牵起森然冷笑,柳靖琰左手微倾,只听流水声响起,壶中的醇酿全部慢慢倒在了女子脸上。 “咳咳······咳咳······”感受到窒息的痛苦,被凌虐的女子咳了两声,慢慢清醒过来。一见到柳靖琰的脸,桃花目中满是惊恐,用仅剩的力气拼命向后挪去。 “想跑?”柳靖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拽回自己身边,凑近闻了闻,长长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如此香醇的美酒,竟全部浪费在你这个贱人身上。” 他惋惜地摇头,终是不舍佳酿,伸出舌尖在冰凌脸上一舔,冰凌立即向后一缩。仿佛知道她会闪躲,柳靖琰手上力道徒然加重,直拽得女子头皮一阵剧痛,无法动弹。 “你做的好事?”柳靖琰凑近冰凌耳旁,轻轻问道,“你说明氏和长公主会除掉飞雪,现在方铭墨的这颗棋子却被册封,名正言顺写入骆国王室族谱。这就是你给朕的答复,嗯?” “呵······”冰凌莫名发出一声轻笑,却不回答,只是那样笑着,上翘的嘴角溢满嘲讽与不屑,却不知笑的是柳靖琰,还是她自己。 “你敢笑朕?”柳靖琰顿时恼怒万分,抬手一个耳光,将女子打倒在地。冰凌重新落在地上后,却不再起身,似是再也没了力气。 “滚回骆国去,继续做你该做的。吟曦公主一日不除,你就不要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心中怒气渐渐消弭,柳靖琰重新走近女子,轻轻的道,“不要尝试逃跑,若是赶跑,朕就灭了望月宫,再派人杀了萧凌,朕说到做到。” “来人,”他冷冷启唇吩咐,“把她扔出宫去,不许给她治,谁敢请御医,朕第一个剐了他!” “回去之后,都把嘴闭紧了。”待一群宫人将冰凌抬走,柳靖琰淡淡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众臣,指着方才被刎颈的大臣尸体,“今日所议之事,谁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就是这般下场!” 骆国季夏雨水充沛,大雨之后,太阳灼烤着大地,使雨水蒸腾在空气中,湿漉漉的令人难以忍受。 早朝之后,骆王刚一步出大殿,就有内侍前来通禀,说吴昭仪那里备好了茶点,请他前去弦雅阁解暑纳凉。 “不了,”这一次,骆王却是反常地回绝,“寡人与王后有要事相商,今日就不去吴昭仪那里了。” 自从吴昭仪入宫,骆王便很少去王后的鸾凤殿。这个决定做得十分突然,突然得让王后有些受宠若惊。 “君上,”鸾凤殿内,王后明氏见骆王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行礼,平日里雍容矜持的面庞上难得露出笑容,“君上刚下早朝,想必口渴乏累得很,快进去歇息一下,臣妾这就命人备茶。” 随着王后进入正厅,骆王坐在案几旁,拿起宫人端上来的茶碗呷了一口,只觉香茗清芳四溢,沁人心脾,不禁向碗里看去,只见泡在水中的是上好的竹叶青,色泽嫩绿,油润清亮,根根如针悬浮水中,碧翠盈透,不禁叹气。 “还是王后想得周到。”骆王慰然一笑,面庞上立刻现出疲惫,“你料得不错,方才在殿上,那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着实令寡人头疼得很。” 听闻此语,王后立即起身,走到骆王身后,用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君上日理万机,操持政事,实在太过辛苦。国事固然要紧,可也要爱惜身子。” 骆王舒服地闭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感受到那双手的柔软,不由感慨:“当年成亲,你我都还涉世未深。如今连雨菡都已及笄,那么多年过去,寡人都老了,王后却还是如此年轻,看来平日里保养得极佳啊。” “君上谬赞了。”王后轻轻一笑,“不是臣妾懂得保养,是君上操劳过甚。反正臣妾终日得闲,以后君上若是累了,不妨多来鸾凤殿歇歇,臣妾一定侍候周全。” “如此,真是辛苦王后了。”轻轻握住那双细嫩的手,骆王将其放在自己手里,“寡人这次来,是因两件事。其一,王后生辰将至,寡人想与王后商量宫宴如何置办。” “全听君上的。”王后顺从地道,随后问骆王,“第二件事呢?” “其二,”骆王看向王后,炯炯双目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嘴角笑意愈深,“寡人想向王后讨一个人。” 王后怔了一下,不禁好奇:“究竟是何人,竟有这样的本事,敢劳动君上亲自向臣妾讨要?” “她当然有这个本事。”骆王笑得越发神秘,口中吩咐,“进来吧。” 话音方落,门外走进来一名女子。容貌平平,气质也不甚高贵,可身上的衣裙却绣有繁复的百织纹样。人靠衣装,单凭衣着的华丽,女子便多了几分秀惠。 “民女参见君上,王后娘娘。”那名女子在骆王面前站定,伏地跪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逢春?”王后满面诧色,心下难以置信,可毕竟处事老辣,连忙欲盖弥彰,“你怎的不待在明府,好端端的,进宫来作甚?” 眼前此人,正是明家第一绣娘——明逢春。 “不必多礼,起来吧。”骆王淡淡抬手,示意明逢春平身,转头看向王后,眸中满含深意,“王后有所不知,昨日夜里,明府进了贼人,欲要行刺逢春姑娘,幸好被寡人亲兵救下,才保得性命。为了逢春姑娘的安危,寡人便下旨将其暂时安置在宫里。想来贼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闯进宫来做歹。王后,你说是也不是?” 那两个“贼人”直唤得王后脸色发青,许久才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勉强微笑着道:“君上说得甚是。镇国公之位多人觊觎,有人闯进明府欲图不轨也属正常。逢春是臣妾兄长的远亲,本想投奔得其庇护,不料却受波及,幸亏君上出手相救才有惊无险。臣妾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君上。” “多年夫妻,又谈何报答?”骆王不以为然,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寡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后应允。” “莫非······”王后故作思索,“君上向臣妾讨要的人,就是逢春?” “不错。”骆王点了点头,“逢春姑娘绣艺精湛,一手百织法更是炉火纯青,细数骆国,怕是无人能及。镇国公将她安置在府里,整日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未免太过屈才。不如让她掌管尚衣司,留在宫里,平日也好指点其她绣娘一二,王后,你看如何?” 王后缄默,立在骆王身后,半晌不语。 “王后是舍不得逢春,还是担心镇国公不肯?”看出了王后眼中的踌躇,骆王不禁问道,随后拿出一片衣角放在王后面前,“反正都在宫里,平日王后与逢春见一见,叙一些家常,自是极方便的。至于镇国公,你将这片衣角拿给他,他看到后定会同意。” “看君上说的,”看着那片黑色的衣角,王后面色直接变为惨白,连忙打趣道,“逢春家乡闹了水患,迫不得已才来芜城投奔兄长。君上肯为逢春谋得生计,臣妾感谢还来不及,又有何舍不得?想必兄长也会同意,此事依着君上便是。” “如此甚好。”骆王起身,“王后既然应允,寡人这就命人安排。文书阁还有奏折要批阅,寡人就不多留了,王后自己保重。” 说完不再迟疑,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王后娘娘?”明逢春见王后脸色极为难看,不禁试探地唤道。 “到了尚衣司,好好任职。”王后面容阴沉,心虚愤懑交织,看也不看她一眼,“至于其它,我会向兄长说明,你无须担心。” “来人,”她沉声吩咐,“先带逢春下去歇息,一会儿全都按照旨意去做,不得怠慢。” 语罢凤袍愤愤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去。 到了晌午,天色渐渐阴绵,大雨又要袭来。低云压空,层层叠叠,遮住整片苍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天气越发闷热。 “琴的指法大致分为抹、挑、勾、剔四种,”幽兰苑内,吴昭仪坐在案旁,用案上古琴将四种指法一一示范,“琴艺的要领,在于动若潺溪,静如之水,古淡空灵,意蕴悠长,绵绵不绝······”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将抚琴多年的经验娓娓道来。旁边的少女却自顾转头望向门外,目光痴痴凝视着廊檐下的那个人,对吴昭仪孜孜不倦的讲解并未听进一字。 游廊下,江麟作侍卫打扮,玄黑劲装笔挺,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长发用巾帻高高束起,俊朗的五官轮廓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相比于之前的不羁,倒是蓦地多出几分英武飒然。 “吟曦公主!”发现她在走神,吴昭仪再一旁唤道。 “啊?”飞雪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吴昭仪,清丽的容颜一片茫然。 “学琴最首要之处,是要气定神凝,心无旁骛!”吴昭仪不禁无奈,“请公主把本宫方才教的指法练习一遍。” 飞雪虽然不会,却也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抬起葱嫩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顿时便有狰狞魔音席卷整个房间,不堪入耳,着实令人咋舌。 “公主是不是累了?”吴昭仪抚了抚额,“病去如抽丝。若是乏了,就好好歇息吧,我们改日再学。” 飞雪微微颔首:“有劳娘娘了。” 吴昭仪对繁琐礼数向来厌恶,骆王宫人尽皆知。飞雪也不多礼,未让宫人相送,任由她自己走出院落。 自己的生母,正宫的王后,都似过眼云烟般渐渐淡漠在骆王心里。唯独吴昭仪,出身市井,行走烟柳之中,习得一身轻佻张扬的秉性,却享尽荣宠,直至如今。 宫中人人心怀叵测,总是无法猜透每人所思所想。浮华一世,身旁却并无几人真心相待。也许,父王喜欢的,便是她的那一点“真”吧? 望着宠妃摇曳生姿的背影,飞雪不禁暗暗感慨,思绪万千。 余光里现出一个端然的身影。飞雪定睛看去,却见迟凝幽手里端着茶碗,走到江麟面前站定。 “天气闷热,莫侍卫在这里守了许久,想必口渴了吧。”迟凝幽温婉一笑,语气颇为轻柔,“奴婢煮了些凉茶,清热解毒,还能祛湿,莫侍卫不妨尝一尝。” 亲切柔婉的话语听在耳里,江麟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径自望向庭中,语气冰冷得仿佛要将全身冻住一般:“迟尚宫还是给公主吧,你的好意,我受不起。” 声音仿佛千年寒冰,顿时让迟凝幽从头凉到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怔然愣在原地,万分尴尬。 “迟姐姐煮了茶啊,”飞雪见此情景,起身走到两人中间,“迟姐姐端淑贤惠,手艺一向极好。这亲自煮的茶,我还真想品尝一番呢!” 言罢拿过迟凝幽手中的茶碗,揭开茶盖饮了一口。 “果然美味。”飞雪微笑赞叹,脱口而出,“茶里放了银花、菊花、山枝子、黄岑、绵茵陈、土茯苓,清热祛火,夏季饮用,真是再合适不过呢!” 之后将碗举到江麟面前:“真的好喝得很,振天不尝尝么?” “怕了你了。”江麟无奈,没好气地道。怕飞雪手臂酸痛,只好接过茶碗,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牵起少女衣袖,头也不回走进房间。 “迟姐姐以前是迟府的嫡女,正室所出,从小到大,自是没人敢奈她如何。又养于深闺,见的风浪少,为人贤良,没什么心机。”见迟凝幽垂首静默离去,飞雪对江麟道,“她方才有意谄媚逢迎,定是受方铭墨指使,你莫要放在心上。” “没有心机,说得好听。”江麟不屑一顾,一语拆穿飞雪心思,“你若不处处防备,又为何抢着喝那茶?不是怕有毒又是什么?” “她对方铭墨芳心暗许,我不得不防。”飞雪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之一字,在人心中的地位,我是清楚的。” 江麟不在身边的时日,那种锥心蚀骨的思念,着实令她倍受煎熬。几乎每个夜晚,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剜了一块。那种痛苦,终是无法形容的,纵使泪水无尽流淌,也不能消弭半分。 “我知道。”言及此处,江麟也不禁心软。默然垂首,瞧见案上的古琴,不由问道,“琴学得如何了?方才的那一声,是你弹出来的?” 飞雪面上一阵局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江麟哑然失笑。抬起双手,十指凌空悬于琴上,拇指轻拨,立时便响起一声铮然。虽不及吴昭仪空灵柔美,却多出些许苍劲。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剑法要领么?”怆然琴声中,江麟缓缓地道,“剑由心生,招式就能随心掌握,运用自如。琴艺也是如此,琴心合一,心随弦动,韵由心生,方能心曲共鸣。” 他一边谈一边讲,飞雪坐在一旁,静静凝视那张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俊颜。沉浸在苍凉的曲声中,只觉眼前出现一片万里疆场,她几乎可以看见,那个一身戎装的男子浴血厮杀的身影。 琴果然是由心而生的。不同经历之人,弹出的曲子,果然也是不同的。 她一直觉得江麟是一个沙场男儿,玉树临风中,自有铁骨铮铮。却从未想到这个戎马驰骋的人,竟还有懂音通雅的一面。 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若不是生于末世王朝,若并非生不逢时,他也许是游走山水的乐师,一生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而不是遭人唾弃,嗜血肮脏的修罗,在痛苦之中沉浮的可悲之人? “来。”一曲弹完,江麟揽过飞雪,想要一点点教她,却不料刚一握住那双纤细的手,便有一阵凉意传来。 “手怎么那么冰?”如此闷热的天气,手却还是冷的,江麟不由一惊,连忙问,“冷不冷?” 飞雪笑了笑,不及摇头,全身便被徒然抱紧。 “别动。”江麟低首,将头抵在少女纤弱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兰香,许久之后,呼吸渐渐平稳,却是沉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