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茹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走上台,朝台下鞠躬,笑得很明媚。 “大家好,我朗诵的题目是《下雪了》。” 这是语文书上的课文,余予听到有点惊讶,没想到会有人直接用课文参赛,转念一想自己的诗朗诵选材也并没有别出心裁。 “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 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 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它在洞里睡着啦!” 宋清茹说到动物们在雪地里脚印的不同形状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清脆而带着童真的惊讶好奇,仿佛她真的看见下雪时展开的画卷。深情并茂,咬字标准清楚,再加上丰富的表情,她就像一个天生适合舞台的人,在台上自带光芒。 余予全程眼都没眨,认真地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和朗诵让余予自愧不如。 这是余予第一次见到她。余予觉得她好厉害。但余予从来不是愿意服输的人,她决定跟着妈妈好好练习。 她也想做一个能在台上发光的人。她害怕人群的注视,但她喜欢人群的关注。 演讲比赛进行起来也快,低年级的比赛结果在三年级第一个演讲结束就出来了。 一年级和二年级一起评定,余予听完宋清茹的朗诵后就一直想着她的神态,回想自己的表现作对比,然后她很沮丧地低下头。 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法比,她觉着铁定拿不了奖了。想着还是有点伤心,毕竟这段时间也付出了不少的努力,她还觉得自己的进步神速已经很不错。 人与人之间永远没法完全比较。天赋和努力,经历和勇气,性格和家庭,每一个细微的差别都可能产生极大的影响,而每一个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光芒,无法忽视,不可替代。但那时候的余予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有时候她只是习惯了,不由自主地去比较。从幼儿园的小红花贴纸到学前班的大红花,或是一年级余予第一次接触的成绩排名,每一个生活的细节都不经意地提醒着她,要做更好更优秀的那一个。 就连余予崇拜的林航也不例外,最近他为了奥数竞赛跟她一起玩的时间也变少了。 余予瞄了瞄坐在三班第一排的宋清茹,她脊背挺地直直地,下巴微微向前翘起,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 余予偷偷地挪动座位,重新坐好,挺了挺胸脯,低下的头抬起来。 余予听到台上宣布宋清茹一等奖的时候丝毫不惊讶,她本就觉得她该拿奖,但毕竟和二年级一起比赛,第一次能拿到一等奖还是说明十分不错的。 宋清茹转头和身旁的同学说了什么,高兴地笑开了。 余予第一次觉得,有这么明媚的笑真好。 美好到让人莫名喜欢。她很羡慕。 甚至说,她有点嫉妒。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只是偶有色彩的灰暗。她太容易感受到沮丧、紧张、害怕,而宋清茹看起来很阳光很耀眼。 余予拿到低年级组的优秀奖,最后一批名单里宣布的。 余予心下有些意外的惊喜,好歹是个奖,她算了算参赛的人,才意识到其实每一个人都拿到了奖项,只是名称不同。 她属于被安慰的。 余予有点泄气。 小孩子在一次又一次的排名竞赛中定位自己,他们还没有认识到更多元的标准,而标准本身也或许是个伪命题,也许只是需要被衡量而创造的所谓标准。 但小时候的他们离不开被定位,这是他们学习成人世界规则的重要一部分。 余予在这一次的定位中情况并不乐观,至少她这么觉得。 但余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有着愈挫愈勇、绝不轻易认输的信念。她决心下次要做到更好,迈入一等奖的队列,貌似难度不小,那起码.....起码拿到二等奖。 余予歪着头想。 余予跑到主席台旁等候颁奖,身边刚好站着宋清茹。 宋清茹主动和余予打招呼,手掌在余予眼前挥了挥,余予回神。 “同学你好,我叫宋清茹。”她对着余予笑得很耀眼,就像余予看到她对身边朋友的笑。 余予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你是宋清茹。 “我叫余予。” “我知道你呀。”宋清茹眼神很明亮。 余予有点惊讶。没来得问就被负责人安排上台领奖。 余予在台上笑得脸有点僵硬,她极力保持自己最甜美的笑,露出因脱牙而漏风的上排牙。 照片在领奖台上定格。 ********* 余予的生活又归于平静。 期中考试过后很快就是圣诞节。余予对圣诞节的意义并不知晓,但妈妈告诉她,如果在心里虔诚地许愿,圣诞老人就一定会听到。平安夜那晚,圣诞老人就会偷偷把礼物送到床头。 余予觉得圣诞老人真是一个好人。 她很期待。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 妈妈带余予去农贸市场买菜,市场二楼是密集的百货和裁缝店。 妈妈的朋友是手艺活很好的裁缝,在二楼盘下了两块店面。 余予叫她三阿姨,据说是因为阿姨在家排行老三,家里人的称呼沿用至朋友。 余予背着边角有些微卷的大红色书包,手里帮妈妈提着刚买的蔬菜。 妈妈与三阿姨随意聊些近期的事。 余予伸出小手,一个人在店面里转悠着,摸摸好看的布料。 “予予有没有喜欢的布料,三阿姨给你做新衣服呀!”三阿姨侧过头问余予。 余予看着花色布料很欢喜,但还是摇摇头,做新衣服妈妈需要花钱,三阿姨直接送余予又不好意思要。 “那予予圣诞节想要圣诞老人送什么礼物呀?”余予没看见三阿姨跟妈妈使了个眼色。 余予想起收礼物就有些兴奋。好多都想要,但什么最想要呢? “我希望圣诞老人送我一个新书包。”余予眉飞色舞。 现在的书包是幼儿园开始背的,虽然余予并没有上多久的幼儿园,但背的时间长了,边角磨破了不少。 三阿姨看着余予笑,“余予的愿望圣诞老人一定会听见!” 余予心情还是很激动,有所盼望就有所期待。 2002年的12月,余予即将度过她小学的第一个圣诞节。 之前的她,或许没有赋予礼物的意义,从没如此期待。 那天冬天,老天爷也很给面子。 在圣诞节那周,下雪了,平添不少浪漫气息。 余予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喝下午的豆浆。 天气很冷,教室里同学们吵嚷着挤在窗边看雪。 今天的豆浆格外香甜,余予再盛了一杯,决定等会再喝。 她印象中第一次看雪。 南方小城下如此大的雪机会很少,常常以冰雹居多。 几小时的工夫,地上竟已有5厘米的积雪,雪白雪白的,操场白茫茫的一片,映得窗户发白。 余予只在书中读过堆雪人,心里发痒很想亲自尝试。 可惜还要继续上课,余予惋惜。 余予没想到,刚开始叹息,心中所想即将成真。 高年级的一位哥哥在余予班级门口叫她,余予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不认识的大哥哥。 “余予,杨老师喊你一起去和我们玩雪。” 男生口中的杨老师是余予的妈妈,他是妈妈班上的学生。 余予内心雀跃,但有些犹豫。 “我等会有课怎么办?” “杨老师说帮你请假。”大哥哥看了看外面的雪。 雪纷纷地下着,越来越大,很漂亮。 余予内心纠结了一会,喝了口手中的豆浆,决定去雪地。 “我们班的同学都已经在操场了,我带你一起去。”男生看着余予。 余予点点头,转身回教室把豆浆放在桌上。 书包也不拿,准备往外走。 “你去哪?马上上课了!”陈楠西伸手拉住余予。 “我去堆雪人。”余予隐隐有些兴奋。 “那我也去!”陈楠西没丝毫犹豫。 “我妈妈帮我请假了,你怎么办?”余予担忧他。 陈楠西咧嘴笑,“趁老师还没来我们快走。” 余予被陈楠西推着出了教室门,还没反应过来就变成了三人行。 “你们不用上课吗?”余予问过来找她的男生。 “这节是杨老师的作文课,连上最后一节自习,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你妈妈真好,放我们出来打雪仗。”男生语气也很兴奋。 余予为自己的妈妈骄傲,果然是有想法并且体贴学生的老师。 余予也有些惊讶妈妈的做法,毕竟全校师生依旧照常上课。 她羡慕妈妈班上的哥哥姐姐的同时,庆幸自己能逃课打雪仗堆雪人的运气。 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逃课,好学生余予心里有些慌,但妈妈给了她底气。 一步一步,余予专挑干净没被破坏的雪地走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第二教学楼通往操场的路上留下一串规律的小脚印。 余予胸前挂着暖手的棉袋,长筒中通状,里头毛绒绒的,双手伸进去十分暖和。 余予侧头看了看鼻子冻得通红的陈楠西,第一次见他有些发抖,因为冷,脸上的表情一抽一抽的,他极力表现出不受天气的影响。 余予看着强装无事的他,有点想笑。 余予妈妈正在指挥同学们打雪仗,操场上热热闹闹。 余予见高年级学生上课的第一教学楼走廊上,有三三两两往楼下张望的学生,眼里满是羡慕。 余予妈妈走过来,给余予带上大红色毛线帽子和露出五指的毛线手套。 “阿姨好。”陈楠西不忘规矩地跟余予妈妈问好。 余予妈妈笑着点点头,“予予同学呀,那你们一起好好玩雪,好不容易赶上好时机,今天就放开了玩!” 陈楠西顶着红鼻子点了好几次头,余予本来担忧请假逃课去玩雪不太好,这会子完全把忧虑抛开,猛地蹲下来,在地上随意抓了一把雪,学着高年级哥哥姐姐们向前丢出去。 陈楠西刚好转身向余予走来,雪球就这样恰好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他冷哼一声,用手拍落脸上的雪渍,出其不意地迅速抓了一大把雪掷到余予身上,有点痛但不直接接触皮肤,不冷。 余予知道他手下留情,对着他嘻嘻笑。 “我们堆雪人好不好,我想堆一个很大的雪人,”余予眨巴眼睛想了想,“像书里那样,很久也不化。” 陈楠西无所谓地点点头,男孩子也不是非得打雪仗不可。 他只是单纯想和她一起玩。 他开心。 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玩得很疯,雪球掷得又大又远,偶尔余予和陈楠西不能幸免被砸到。 他们笑着躲开,陈楠西站在高年级学生和余予中间,倒是挡掉了不少飞过来的雪球。 余予用手把地上的雪拢在一起,想先做雪人胖胖的身子。 手掌毕竟小,陈楠西和余予蹲在地上堆了半天雪人依旧不大。陈楠西起身四处张望,不远的灌木丛旁孤零零地立着一个铁制的垃圾挫,估计是某个班的同学做完公共区域的卫生忘记拿回教室了。 陈楠西跑过去拿过来,“我们先借用一下铲雪。”他向余予眨了眨眼睛,言语兴奋,看来对堆雪人亦很感兴趣。 余予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能帮大忙的好东西。 陈楠西用垃圾挫将周围的雪扫到一堆,余予用手修缮着雪人身体的形状,进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雪人身子已经有余予手臂环抱那么大。 余予手指冻得有些受不了,直接接触冰雪的指尖发麻,已经没有知觉,余予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冻得大了一圈。 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手指,迅速伸进胸前挂着的绒绒暖袋里。 指尖回温,慢慢有了知觉,好受很多。 陈楠西也停下铲雪,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 缓了好一会,余予抬头看着陈楠西,她伸出手碰了碰垃圾挫的铁制把手,太冷,凉到入骨。 陈楠西把手放到嘴边,呵呵气,搓搓手,又再放回口袋。 余予站起来把暖袋从胸前取下,递给陈楠西。 “你用这个吧,暖和。” 陈楠西没接,“那你怎么办,我不冷。” 余予瞥了眼他通红的鼻子和手指,笑了笑没拆穿他。 她伸开五指给他看,“我还戴了手套。” 见他不动,余予直接走上前一步,把暖袋挂在他脖子上。 陈楠西盯着余予专注的神情,在空旷的雪地里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 寒风很冷,但他的心很热。 他的睫毛不自主地向下眨了好几下。 余予握着他的手腕,塞进暖袋里。 这才抬头看他,“是不是很有用?”余予笑起来,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