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奔驰在离京不远的小路上,车上半躺着一个人,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半垂着眼眸看着地面,浑身毫无生气。外面驾着马车的人,一身黑衣,不知是被自己流出来的血,还是被他人的血沾染,衣服上已经渗了暗色的红。车厢门前,一个红衣少女手持长鞭,紧张戒备地看向四周。
车厢里的人,本是北齐赫赫有名的兵马大元帅肖书宇,而护在他身边的,是两年前被陛下赐婚的十一公主夜玲珑,前面驾车的是肖书宇庶出的二哥肖书函。
“宇儿,你坚持住!我已经给穆家飞鸽传书,他们很快就来接我们了!”肖书函一边驾车,一边大声说着。穆家是肖书函的外祖家,据说是隐居多年的隐世家族,已经很多年未曾参与过凡尘俗世,却因为穆家这代当家人最爱的妹妹,调皮出谷玩,遇见了肖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从此深陷其中,宁愿抛弃家族,嫁入肖府为妾。
肖书宇听见肖书函的话,她慢慢闭上眼睛,想起不久之前的事情。
北齐兵马大元帅被三皇子夜辰轩和堂妹肖伊雪联手揭发女扮男装,行为不检,与太子暗结珠胎,屯兵为其所用。太子为正其名分,意图谋反。此事暴露后震惊朝野,皇上亲自下旨,让肖书宇验明正身,又在太子东宫中,找到两人暗通款曲的证据。遂命人将二人压入天牢,太子府上下及肖府除二房及小老夫人以外,也全部收押。由于肖家二房揭发有功,免去株连之罪,念其忠君灭亲,升肖家二房肖祁为大将军。三皇子检举有功,封为荣亲王,替太子之位,协助朝政。
之后,肖书宇被关进天牢。太子关在她的对面,太子妃关在她的左手边。太子夜辰溪,为皇后秦秋玉嫡出,而皇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秦秋玉是肖书宇的亲大姨,肖书宇母亲秦心娴的亲姐姐。是以当有人揭发肖书宇跟太子合谋之时,没有人怀疑。表兄表妹的,这不是现成的关系么!更何况,肖书宇的嫡亲妹妹肖安然又是太子侧妃。
太子妃陈爱莲,从进到天牢开始,便一直不停地咒骂肖书宇。所有恶心和恶毒的词语,都一股脑地砸向了肖书宇。最后还是天牢的狱卒看不过去了,大声喝止了陈爱莲。
但其实这些话,甚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肖书宇都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监牢的角落里,她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夜辰轩检举了她!她明明从未与太子苟合,明明他才是一直与自己亲近并利用自己兵权之人。她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与之亲近的人,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明明都是夜辰轩!而一直待她仿若亲姐妹的肖伊雪,自己跟她的关系,明明比嫡亲的大姐肖嫣然,和肖安然更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背叛了自己!偏偏,是最亲最爱的他们!
阴暗的天牢里,空气安静地让人窒息。废太子夜辰溪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向肖书宇,低声说道:“肖元帅,孤已经放了信号给肖书函,想必他一定会来救你。”
肖书宇不明白夜辰溪的话,她慢慢抬起头。夜辰溪站在对面破败脏乱的监牢里,一袭破烂囚衣沾满了暗红和灰,发髻凌乱,满面血污,却都掩盖不了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
“为何?”肖书宇忍不住开口。
夜辰溪看着肖书宇,那张与肖安然有六分相似的面孔,低下头,有些无奈地苦笑。关在肖书宇左边的陈爱莲冷哼着说:“因为你是肖书宇,是肖安然的哥哥,哦,不是了,现在,是姐姐了。”
讽刺的话并没有让肖书宇有多难受,她慢慢站起身,半眯着眼看着夜辰溪,目光锐利。夜辰溪抬头看向肖书宇,“肖元帅,若你能再见到安然,希望你能告诉她,孤从未后悔将她休弃。”
说完这句话,夜辰溪便转过身,背对着肖书宇。那挺直的脊背,透着几分壮烈的悲凉。
肖书宇忽然间明白了夜辰溪这句话的意思。
在半月前,还是太子的夜辰溪忽然来到国公府,在肖祉的面前,大声问责,肖安然如何得罪了太子妃,如何谋害了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谋害皇嗣,便是死罪!太子仁慈,只要肖家与肖安然断了联系,便不再追究。肖祉迫于太子的压力,不得以将肖安然逐出肖家族谱。紧接着三日后太子一纸休书,将太子侧妃肖安然逐出太子府。肖书宇本想暗中将肖安然接回国公府,却并没有接到人。之后,肖书宇接到消息,是穆姨娘让肖书函将肖安然接走了,那会儿已经出了京城。穆姨娘说,会将肖安然安置在穆家的山谷中,从此与腹中孩儿安度一生,再不理会这京城繁华。这也是肖安然自己的意思。
而就在肖安然离开十日后,陛下生辰之际,夜辰轩便与肖伊雪联手,将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毫无翻身的可能。
想到这,肖书宇不由得一惊:“殿下,你竟然是...”早就有所察觉,才会让安儿离开的?后半句话,肖书宇没有说出口。
夜辰溪背对着肖书宇,肖书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夜辰溪低声说:“如此,她便会恨死我了,便再也不会想要回到这吃人的京城之中来。”之后便是长长的叹息,带着浓浓的不甘,“是孤无能!”
突然,天牢里响起了一声凤鸣,夜辰溪看向牢房的通道,低声说了句:“来了。”
肖书宇心下一颤,凤鸣剑,是她庶出的二哥肖书函!凤鸣剑,剑如其名,剑身可柔若腰间绷带,亦可无坚不摧杀人于无形。它的剑身一侧是锋利的刃,一侧是有规律的孔洞,那孔洞里带着长短不一的倒刺,一旦剑入身,必刺骨。凤鸣便是剑在被挥动之时,那些有规律的孔洞发出的声音。此剑天下唯一,肖书宇绝对不会认错。
不一会儿,一身浴血的肖书函和挥舞着长鞭的十一公主夜玲珑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还跟着肖书宇的几名护卫和暗影卫的人。
夜玲珑冲到肖书宇的牢门前,一鞭子抽坏了牢门的锁,冲进去拉着肖书宇的胳膊说,“书宇,跟我们走。”
肖书宇没想到,夜玲珑竟然也会来,她皱着眉头看着夜玲珑,低声说:“十一你疯了。我虽被问罪,但你是无辜,况且我已验明正身,皇上定不会责罚你。”
夜玲珑头一扬,看着肖书宇说:“我跟父皇说了,早在成婚之前,你便与我说过你的身份,是我自己愿意嫁给你的。我不管你是男的女的,今生我夜玲珑生是你的人,死也要做你的鬼!反正肖家族谱上,也没了你的名字,你是孤魂野鬼,我就同你作伴。”
肖书宇有些无奈地看着夜玲珑,没再说什么,由着夜玲珑带着她往外走。
另一边,肖书函也打开了夜辰溪的牢笼,语气虽急促但还是充满恭敬:“殿下。”
夜辰溪看了一眼肖书函,走了出来,然后让人打开了陈爱莲的牢笼,之后他拿过一把侍卫手里的剑,一剑刺入陈爱莲的胸口,眼看着陈爱莲一脸不可置信地倒地,他回身将剑递给那个侍卫,对着肖书宇点了点头。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
“殿下,元帅,快走,御林军要来了。”
来人是护城军首领,林青画,夜玲珑的舅舅,贵姬林音的亲兄长。几人没再耽搁,快速地向天牢外撤去。
肖书函将手中的另外一把剑丢给肖书宇,正是她常年戴在身上的朔宇。而太子手中也拿了一把林青画递给他的武器。一行差不多三十人,边退边打,快到城门口,只剩十几人,且大部分人都带着伤。
肖书宇一身浴血,她腹中还有不足三月的孩子,一时体力不支,差点跌倒在地,被一旁的夜玲珑一把扶住。
夜辰溪看了看他们,对肖书函说:“你们撤,我拖住他们。城门外有马车!”
“殿下!”肖书函猛地看向夜辰溪。
夜辰溪摇头,“不这样,我们都得死在这。带着她们两个走!”
肖书函咬了咬嘴唇,对着夜辰溪拱手,“殿下,我们后会有期!”转身一把扶起肖书宇,对着夜玲珑说,“走!”
肖书宇的护卫和暗影们都选择了留下来断后,他们都对着肖书宇离去的方向决然地一拱手,随后便毫不犹豫杀入追赶而来的御林军中。纵然是以一敌十的身手,也扛不住敌众我寡,最终所有人都被御林军斩杀,而御林军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肖书函驾着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肖书宇靠在车厢里,她的肚子有点疼。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轻声问:“肖书函,你为何要来冒险?”
肖书函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车险险地歪了下。他连忙稳定好车马,一边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哥哥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想要什么理由!”
一句话让内心成冰的肖书宇,留下了两行清泪。
夜玲珑坐在肖书宇的身边,看着这个样子的肖书宇,忍不住地心疼。她是少年将军,十三岁便上阵杀敌,军功无数,是多少北齐人心目中的战神英雄,是她心目中最厉害的人。她自幼年时,便听闻许多关于肖书宇的传闻,无一不是如何神勇杀敌,守卫北齐。当她得知,父皇要赐婚时,兴奋地一整夜都无法入眠。可是第二日,她入宫求见,与自己说明了一切,可是十一还是决定出嫁,并跟她一起保护这个秘密。她以为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这份疼爱可以是一份平安符,至少在不需要上阵杀敌的时候,可护她安稳。谁成想到这种时候,毫无作用?
其实细想也明白,肖书宇战功显赫,早已功高盖主。女扮男装虽是欺君罪不至死,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是追赶而来的御林军,带领他们追来的人,正是三皇子夜辰轩。为了躲避齐射而来的乱箭有他们不得不偏离了路线,渐渐被追赶至一处山崖。
马车停下的时候,御林军也停下了。
肖书函与夜玲珑挡在肖书宇的身前。此时的肖书宇,腹痛难忍,双腿之间竟慢慢流出了鲜血。
夜辰轩不慌不忙的下马,走近他们一些,他的嘴角带着嘲讽地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肖二公子和十一妹妹莫不是以为,你们逃得出?”
夜玲珑看着夜辰轩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大声骂起来:“夜辰轩你丫的!书宇竟然会看上你这个白眼狼!”
夜辰轩没理会十一的谩骂,他定定看了看肖书函,开口说道:“凤鸣剑天下闻名,若肖二公子愿与本王共同商议大事,本王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还没等肖书函说话,夜玲珑怒目圆睁,“夜辰轩,你枉顾正统,违背圣意,残害忠良,结党营私,你不得好死!”
夜辰轩忽然笑了,他拍着手说,“玲珑,我的好妹妹,你这脾气,为兄真的很是欢喜。可惜了。”他拍手的时候,身后的御林军已经将肖书函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肖书宇倚靠着马车不停地深呼吸,鲜血都染红了下衣。夜辰轩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得好不开心:“肖大元帅不必怪我,怪只怪你自己蠢。”
肖书宇满嘴苦涩,悲愤地唇都咬破了。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傻,错信奸人,怪不得别人。夜辰轩似乎很是享受现在的场景,竟然不急着让御林军动手,而是懒洋洋地靠在马匹身上,对着肖书宇说道:“看在本王与你昔日的情分上,不如告诉你一下,现在肖家是个什么情况。”
肖书宇抬眼看着他,那个她曾经为之心动,为之付出的男人。不得不说,夜辰轩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白皙的脸,一双含情桃花眼,鼻梁挺直,嘴唇微薄。即便是如此与她说话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里,依然波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