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杜晓芸回头望了一眼徐枫的寓所,然后低头俯身,上了一顶小轿子。“得了,回头也代我家老爷向徐先生问安。”一名家仆对高梦箕吩咐了一句。高梦箕也只是点头答应,态度极为谦卑。
杜晓芸坐在轿子里,心忐忑不安。她低着头、捏着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阮大铖。轿子在轻微地摇摆着,她的身子也随着轿子一起有些轻微的晃动。这更使得她心神不宁。
此时的南京城也刚从睡梦醒来。伙计们卸下自家店铺的门板,一边哈气暖一边拿着抹布在擦拭招牌和店里的桌椅。一些小商贩也挑着扁担在四处游走着。豆腐脑、桂花糕、五香茶叶蛋也随着小贩的叫卖声传入了杜晓芸的耳窝。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悠久到只比时间的历史短一点。它也同样是一座烟火气浓郁的城市。秦淮河边的吟风弄月、小商小贩的叫卖吆喝通常都是隔河而望。
杜晓芸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但徐枫却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不仅不被自己的美色所诱,更敢于向权势熏天的马士英、阮大铖发难。这份胆气与魄力,还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格都是杜晓芸平生所仅见。
不知不觉间,轿子已缓缓落下了。那随着轿子步行而来的家仆扬声说道:“杜姑娘,咱们到了。”
“哦。”杜晓芸应了一声,掀帘出轿,抬头一望,真是好气派的府宅。高大宽阔的朱漆大门上镶着纵九横五的鲜亮的门钉。对于一个普通的大臣来说,此等规格已是大大地僭越。但谁让他是阮大铖呢?僭越归僭越,却没有人会参他,又有谁敢参他?
杜晓芸自然是不懂这些礼制上的讲究,只是觉得气派、豪阔,令人顿生敬畏之心。那家仆拾阶而上,“咚咚咚”扣响了大门。杜晓芸便随着这家仆先后跨过那高高地门槛,进去了。
杜晓芸虽然迈着小步走着,但时刻低着头,给人以恭顺的样子。这是常年在青楼历练出来的“职业素养”。但此时她的低头,也是为了掩饰心的惶惑和不安。
家仆将她带到了大堂门口,然后伸轻轻一压,让杜晓芸止住了步子。家仆率先进去,高声叫道:“杜姑娘带到!”
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徐徐进得堂来。她的双眼仍是紧盯着脚下的路,不敢抬头望一眼。虽然她明知阮大铖就坐在上首,也只能低着头。
她行到大堂央,屈膝跪下奏道:“贱婢杜晓芸,见过阮大人。”
“抬起头来。”这不是阮大铖的话,而是另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杜晓芸有些紧张,但仍缓缓抬头,向那声音处望去。
那人与阮大铖并排而坐,年纪也与后者相仿。只是阮大铖个头不高,圆圆的脑袋,带着一副十分和蔼的笑容此君却是身材高大,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眸子叫人生畏。杜晓芸与他目光一接,便又低下了头去。
“如何啊?瑶草兄。”阮大铖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几分自得。
虽然杜晓芸不知道“瑶草”正是马士英的字,但猜也能猜得出来。能够与阮大铖并排而坐的,也只有这位马士英了。
“嗯,模样倒是不错。”马士英侧过头来笑着说:“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徐枫的上不上勾。”
阮大铖哈哈一笑,说:“我选的人怎会失?杜姑娘,你起来回话吧。”
“谢阮大人、马大人恩典。”杜晓芸说了一句,才缓缓起身。
马士英一愣,笑问:“你怎知我就是马大人?”
杜晓芸淡淡地一笑,脸上现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南京诸公,除了马大人,又有谁有此能为,能与阮大人并驾齐驱、平起平坐?”
马士英心生欢喜,哈哈笑了起来,说:“有理!有理!杜姑娘既如此聪明,想必那姓徐的小子也是到擒来了?”
杜晓芸浅笑道:“马大人一语的。徐先生见了奴家就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奴家的热络了半晌,饭都忘了吃呢。”
马士英暗暗点头,说:“没想到那小子竟是个如此人物?我倒是高看他了。”
阮大铖一捋胡须,沉吟道:“这倒不一定。倘若这徐枫真是个轻薄无行之人,左良玉又怎会派重兵送他前来?”
“那依圆海的意思呢?”马士英也将身子向阮大铖这边靠了靠。
阮大铖眯眼一笑,道:“我看他是在韬光养晦。”
马士英细细一琢磨,便又问杜晓芸道:“杜姑娘,你看那姓徐的怎么样?”
杜晓芸微微一笑,说:“来去的都是客,奴家只管好好伺候就是。他是好是歹的,奴家又岂能置喙呢?”